黑花│〈旅行篇3:敘事曲〉第四章 難哄
- く しず
- 5天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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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雨臣禮貌道了謝,拿了轉接頭就走,同時不費吹灰之力,就得知了這場交易的甲方的房號。不過這只是以防萬一,也不一定派得上用場。
他住的樓層還要再更高一點,於是繼續摸黑,步行樓梯往上走。酒店方仍在想辦法復電,看來還真有可能是天氣因素,而導致異常斷電。
但解雨臣總覺得有些蹊蹺,似乎這場電斷得過於巧合了,但由於自己跟黑眼鏡緊盯著甲乙兩方,因此得知,交易並未通過這場漆黑來完成。
再者,甲方大概真的跟乙方不熟,而且這場交易透著一股濃濃的善變感,可能真的只是旅遊順便吧。只是苦了乙方,姓鄭的大概也是慌不擇路,急著銷贓,就想隨機匿名出貨,目的八成就是單純為了錢。
但無論如何,目的已經達成了一半。解家人不做多餘的事,他只要靜觀其變,默默等待這場交易完成,再從甲方接洽就可以了。
事情變得簡單多了,能快速迎刃而解,總歸是好事。解雨臣回到客房刷卡──電子門鎖一般配有鋰電池,因此短暫停電並不影響──他開門進去的瞬間,鞋底下傳來「啪嚓」一聲。
聲音很小,但在安靜的空間非常明顯。
又啪的一聲,酒店瞬間復電了。
解雨臣藉頭頂的燈光,抬腳看了一眼,眼神已經冷了下來。
是一般廉價的那種光碟片,不過已經碎成了三瓣。
他在門口觀察一下,才踏進去又環視一圈,他驚人的記憶力,是不會放過任何細節的──但巡視無果,房間並沒有任何闖入的痕跡,這東西是從門縫塞進來的。
解雨臣又回來,默默闔上門,蹲下來察看光碟片。光碟觸地的那一面被黏了一顆小碎石,外頭隨便一把抓都有──特地提高塞門縫的難度,是為了抓斜面的角度,確保他一踩就能碎。
這是在幹什麼?他一時想不通,但很快就感覺到,哪裡出了問題。
很癢,渾身都開始癢了起來。解雨臣站起來,隨手掀起衣擺看了看,身上開始出現細細淺淺的撓痕,像是螞蟻在咬,痛感不明顯,因此只是覺得癢。
周遭還莫名其妙散發著女性的香水味。
一頭霧水的滋味不是很好,但隨即他的身後,傳來門被刷開的動靜,他一回眸──黑眼鏡匆匆進來,目光一瞬不瞬的,就對上解雨臣勁瘦的側腹。
兩人相對無語。
黑眼鏡先移開眼,對地上的光碟片嘖了一聲,迅速環視一圈房內的格局與朝向,已經有了主意,反手把門一開,快步接近解雨臣。
拽他的蠻力是一點也沒收,解雨臣穩紮穩打的下盤難得沒點卵用,一個踉蹌撞入了桎梏,霸道的菸草味席捲而來。
女士香水味消失了。
黑眼鏡順手撫平他的衣擺,連帶將地上的東西,一股腦地往門外踢出去。
果然引起了房務的注意,她推著走廊上的清潔車,很快巡視到了他們客房的門口,正要開口──
「哎喲,親愛的,我錯了好不好?」黑眼鏡低頭,自顧自地哄道:「可不興再摔這些東西了,摔壞我的寶貝事小,要是傷著你了可怎麼辦?」
懷裡的解雨臣一愣,大概他才是那個被摔得七葷八素的東西,他竟難得沒能反應過來。
什麼情況?
※※※
真是見鬼了。
近一米八的個子,在男人一身黑的壟罩下,怎能顯得如此嬌小?房務瞠目結舌,欲言又止,估計是對公然的調情看傻了眼。
黑眼鏡回頭看了她一眼,一副後知後覺的模樣,然後指了指地上的殘骸,衝她比了個抱歉的手勢。
房務了然,無奈地點頭默許了。
黑眼鏡朝她咧嘴一笑,又心疼地瞅了地板一眼,最後才眼不見為淨似的,忍痛關上了門。
靠上門板,兩人維持著姿勢,安靜了一會兒。
只有門外默默打掃的聲音,然後是清潔車輪子滾動的聲音,漸行漸遠了。
更正,解雨臣覺得這個酒店的隔音,真的不行。
「連房內的垃圾桶都扔不得,那光碟到底有什麼邪性?」
「材質問題,是配合這整個房間的局。」黑眼鏡放開他,又把人左右看了一圈,才問:「你怎麼關機了?」
解雨臣哦了一聲,說道:「剛才劇情需要。」他拿出手機,又默默開機,「所以你才回來?」
「不然呢?」黑眼鏡挑眉。
解雨臣安靜看他,這是自知理虧的表現。
每次都來這一套,黑眼鏡小懲大戒,揉了把他的頭髮,然後深入房間,在衣櫃裡摞了一疊5歐分。
「有什麼收穫嗎?」搞定甲方的解雨臣問。
「有,你今晚別洗澡。」黑眼鏡回頭看他。
解雨臣平靜地看回去,兩人對視幾秒,黑眼鏡無奈地笑了:「老陰為坤,坤位正對衛生間。起碼進去別照鏡子。」
結合這個房間的問題,解雨臣想起剛才的停電,果然不是偶然,就問:「既然停電是有針對性的,那你把乙方照顧到哪去了?」
「解雨臣,不要讓我覺得好心被雷劈。」黑眼鏡嘆氣,又朝他走近。
解雨臣歪頭看著他,他的行動方針當然沒有錯,但他自己更在乎計畫有沒有變數,於是接著道:「我──不想讓我們的旅行泡湯。」
黑眼鏡揚眉,又不得不吃他畫的餅,終於鬆口:「我趁姓鄭的下樓跟前台理論,潛進了他的房間。」
「理論?」
「他房間的電視機飛了。」
解雨臣看著他,說道:「連帶的問題,已經很難用巧合去唬弄了。或許打從一開始,讓他訂到那間房,全都是必然。」
黑眼鏡向來欣賞他的敏銳,站著說話費腳,於是拉著人坐下,才繼續:「剛才的房務,你覺得如何?」
「看著青澀,新來的吧。」
「那就是了。這個時段就她一個續掃,剛才依那個鄭的要求,進去119號房補水的時候,也沒能發現房內的布置有異──這一切都很難用巧合去形容。」
黑眼鏡進入119號房時,就頓住了,冷淡地看著窗邊蹲著的黑色人影。
他沒必要開燈,僅憑夜色,在黑暗裡定睛一看,其實只不過是黑色的床頭櫃擱那兒。但那個位置,換做其他人開燈,燈乍亮的瞬間,也會不小心以為有什麼東西蹲在那裡,壓迫感極強。
床頭櫃很矮,朝向與床位呈不自然的九十度,在與門對沖的位子,單獨立著,很容易會有黑暗中匍匐人影的錯覺,這是其一。再者,黑眼鏡環視方位跟五行格局,勢必就會發現,電視機缺失也有大文章──他似有所感,開始翻箱倒櫃,沒怎麼大費周章,就在衣櫃的內隔板下,找到了「秋」、「冬」兩個醜不拉機的刻字。
「秋冬肅殺,穢位缺金。」
解雨臣看著黑眼鏡,靜靜地聽。
「你猜怎麼著?」黑眼鏡說道:「抽屜裡的聖經,第一百五十頁還藏著夔紋。」
「說結論。」解雨臣終於問。
「他的房間,跟我們的房間,都被搞事兒了。」黑眼鏡聳肩:「不懂門道的人,住久了會發瘋。」
「但停電的針對性存疑。」解雨臣想了想,說道:「也不能排除我們暴露的可能性。」
「你記不記得,你在盧森堡因為有人手腳不乾淨,而處理的那一批。」黑眼鏡忽然提了一嘴。
解雨臣看了他一眼:「你是說,鄭也被跟蹤了。」
黑眼鏡樂道:「他看起來緊張兮兮的,瞧著不菜嗎?」
解雨臣默然:「銷贓的方式也菜。」
真是害死人不償命,但那個姓施的中國人也是命大,碰巧被他給盯上。
「樂觀點,停電或許針對所有人。」黑眼鏡轉頭,衝著他笑,「這些都不是致人於死地的把戲。」
解雨臣沉默了一下,也認同這個想法。那個神祕人,大概是不想讓人知道,自己要下套的目標,於是就一視同仁,對大家都進行惡作劇。
「走著瞧吧。」春凳舒服得讓人伸懶腰,黑眼鏡往後一仰,大字型躺在床上,語氣帶點玩味兒:「看看是不是我們猜的那樣。」
解雨臣低頭看他:「真的不能洗澡?」
黑眼鏡就笑,長手一伸,把人也拽上床,挨著他的耳朵問:「我們有做什麼,必須要洗乾淨的事兒嗎?」
解雨臣沉默,閉上眼破罐破摔:「不洗就不洗。」
黑眼鏡莞爾,樂此不疲,又搓了搓某人泛燙的耳根。
「適可而止。」
「要熟了嗎?」
「滾你他──」
「解語花啊啊啊啊啊啊!!!」
解雨臣猛地睜開眼,瞬間坐直了起來。
黑眼鏡嘆氣,也緩緩坐了起來,有點懶地看向門外蕩氣迴腸的慘叫。
「乖乖,甲方是個死小孩?」
※※※
「解語花、解語花、解語花你在哪──」
吼叫聽上去有點距離,主要是回音嗡嗡作響的,非常的吵。解雨臣開門時,往左右兩旁探頭,發現嚎嗓子的人在樓梯口,原來是一層層嚎上來的。
解雨臣朝樓梯口招了招手,從這個角度外人看不到,有一隻手不安分地扣住他的腰,出沒在他身後的重量,整個埋在他的後頸,跟吸精氣似的。
「有小孩子緣的到底是誰?」黑眼鏡興師問罪。
「你要怪,就怪那個乙方。」解雨臣不負責任說道,畢竟這人又不是他挑的。
公子哥大概爬了不少樓梯,跑過來的時候已經氣喘吁吁,張口結結巴巴:「屁、屁屁……」
「你講話能不能放乾淨點?」人來的時候,黑眼鏡已經撒手,表情有點木。
公子哥突然嚇到卡殼,一張有稜有角的墨鏡臉突然放大,這誰能不嚇到啊!
礙於要維持人設,解雨臣咳了一聲:「施先生?」
一旁的黑眼鏡還小聲咕噥了一句,嗬,世紀大和解啊。
「啊對,就是吧,說出來你別不信。」公子哥趕緊回神,驚恐地求救:「也別笑我啊!我剛洗澡時被摸屁股了!」
解雨臣跟黑眼鏡紛紛漠然地看著他。
「就知道你們是這個態度!」公子哥崩潰了:「我真沒嗑藥!你們不要對我見死不救──不對,你誰啊??」
黑眼鏡真的不打算再跟屁孩打交道了,但礙於任務在身,他看了解雨臣一眼,忍辱負重,咧嘴一笑:「就一道士,不重要。」
解雨臣瞥了一眼黑眼鏡,先不理他,言歸正傳:「你不是一個人住嗎?」
「對啊!你這麼說,我更害怕了!」公子哥欲哭無淚,緊接著又抖了一下。
因為樓下又發出了誰的尖聲,優雅的法語都粗啞了起來:「天殺的老鼠頭!老娘要投訴你們!」
底下悉悉簌簌的,聽上去每一層樓都不安生的樣子,解雨臣猜測現在的大廳,一定更是堵得水洩不通。
「哦,對了。」黑眼鏡挨在他耳邊,又補充一句:「監控、通訊全廢了,在停電的時候。」
「你們在說什麼悄悄話!」高傲的公子哥,可看不慣別人冷落他,說著還要拉上人,「哎,解語花,我說,要不我們也下去?人多比較安心?」
黑眼鏡先一步把解雨臣拉開,說道:「我們就在這兒,哪也不走。」
「喂,誰問你了!你這人怎麼這樣!」公子哥又焦躁了起來,他只是想找個伴來著!
那你找錯人了,黑眼鏡無動於衷:「謝邀,他在我這兒很放心。」
公子哥氣急敗壞:「你算哪根蔥啊!」
「你忘了我剛說什麼了嗎。」
一語驚醒夢中人,公子哥又愣住:「你──你,你真的是道士?」
黑眼鏡笑而不語,解雨臣看了場控一眼,一時半刻也插不上話。接著不意外的,公子哥就改纏著黑眼鏡,要他救救他。
黑眼鏡扯開嘴角,說簡單,指使著他回房去,在床頭摞一疊山形錢塔,然後祝他一夜好夢,就要拉著解雨臣關門。
「別別別!」公子哥怎麼可能依他,像隻撒潑的獼猴似的,其實人在極端恐懼時,抓到救命稻草本來就會死纏爛打,「呃其實,要不,我不介意跟你們一起將就一晚的!」
「我介意。晚上有一場法事。」
「那不正好,有什麼是我不能幫忙的??」
黑眼鏡高深莫測地看著施大少,然後吐出了神棍慣有的猥褻術語:「我們要雙修。」
公子哥愣了好大一下。
解雨臣看了看黑眼鏡:「──我是男的。」他猶豫了下,還是配合著一搭一唱。
黑眼鏡衝著他笑:「那不正好,聚陽鎮邪啊。」
公子哥左右看了看他倆,表情微妙了起來,不如說是帶點驚恐……然後,可能基於轉接頭的小小情誼,他轉而小心翼翼的,想救一面之緣的人於水深火熱之中:「要不──我是說,我不介意,解語花你──你來我這兒將就一晚?」
人不壞,但很難評,大概就是這樣吧。
解雨臣果斷婉拒了他的善意,無奈搖頭:「這事邪乎。少了他,我也沒招。」
最後公子哥勸說無果,沮喪地走了,顯然也已經不太相信黑眼鏡的建議了。
等人走後,解雨臣又看了黑眼鏡一眼:「認真?跟你在我們房裡,正兒八經堆的錢塔,有什麼講究?」
「國際友誼手勢啊。」
「所以擺床頭是挑釁?」
「給房務小費,就要大大方方的才好。」
黑眼鏡笑的很損,兩人相對無言了半晌。
解雨臣移開眼,其實猜到了,但這種無傷大雅的捉弄,他也懶得追究了。
頂多通宵也死不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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