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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花│〈旅行篇3:敘事曲〉第二章 海洋雪

  • 作家相片: く しず
    く しず
  • 5天前
  • 讀畢需時 6 分鐘

隔天一早,黑眼鏡從床上坐起來,低頭看了看昨晚突然說要飆車過來的人,此時已經躺在旁邊,睡得天昏地暗──要真這麼好伺候就好了,因為自己的動靜,淺眠的人很快也醒了。

一覺到天亮的感覺還不賴,但解雨臣一睜眼,對上背光的深邃目光時,仍是心裡咯噔了一聲,啞道:「天亮了,沒事嗎?」

「想讓你看看我。」黑眼鏡就笑,俯身下去,「早上好。」

因為這番話,解雨臣很快就想起來,自己為什麼會提前在這裡。他就這麼看著黑眼鏡,然後安靜地迎接湊過來的吻,淺嚐即止的溫存間,也順手替人把墨鏡戴上,才啟齒遲來的問候。

「都來列日了,來點鬆餅?」黑眼鏡繼續笑,假裝看不見薄臉皮後知後覺的紅溫。

「能選果醬嗎?」

「當然。房東人還不賴。」

小區裡的套房經濟實惠,房東跟租客也沒有多大的階級鴻溝,所以多半很好說話,大概也因為解雨臣的某些先天優勢,以至於房裡一夜之間多了這位訪客,並沒有成為黑眼鏡被針對的理由。

隔著墨鏡的視線清晰多了,他又看了一會兒臨時室友撩開上衣的動作──這是出差住酒店的習慣,行李箱沒有睡衣,於是退而求其次翻動他的小箱子,拽出黑色T恤湊合著,免於死貴的公事粉衫皺得狼狽。

很快的,那背部微微凸起的脊骨線條,被另一套休閒裝給裹得嚴實,但不算太讓人氣餒。解雨臣回頭的目光,甚至來不及捕捉瀟灑離去的人,空蕩的床只留下凌亂的被子,但如此簡單的生活痕跡,卻讓他覺得很安心。

簡單處理了早餐,黑眼鏡就帶他去爬布倫山。

不開車沿路走過去,也花不到一小時,山上有一條非常筆直的大斜坡,足足374階的石階,就算爬了整整十五分鐘都不間斷,跟泰山的十八盤相比,還是輕鬆太多了。

「你在找什麼?」他們沒有登頂,而是停在中途的紀念碑,解雨臣回頭眺望,覺得俯瞰景有點梨泰院的既視感。

黑眼鏡無心看風景,他認真地四處打量,一言不合就突然開始爬起樹來。

爬了還不只一棵樹,解雨臣忍住看神經病的眼神,耐心觀察銀背黑猩猩的謎之生態,早晨就開屏成這樣,也是前所未見。

但圍觀沒多久,他就放棄問:「能不能給點提示?」他心想,這難道就是靈長目之間的參差嗎?

「提示嗎?我也想知道。」黑眼鏡在上面說道,然後跳下來,又爬向另外一顆樹。

不是,樹惹你了嗎?但解雨臣發現,這人好像每次爬的高度都差不多,疑似在找什麼瞭望角──皇天不負苦心人,樹上的猿類動物終於停了下來。

「可以說了嗎?」

「我那位故人喜歡看海。」

黑眼鏡確認了下找到的東西,就先揣兜裡,終於肯從三米高的地方跳下來了。

解雨臣心說什麼奇怪的朋友,把東西留在二樓高的樹幹,也不怕被偷走。

兩人對視半晌,黑眼鏡終於無奈道:「那傢伙,把老婆本留給我了。」

解雨臣沉默了一下,心說這下子不只奇怪,還神神叨叨的,「看來他欠你一個很大的人情啊,那他人呢?」

「你還記得那個黃銅箱子吧?」邏輯總有先後順序,黑眼鏡娓娓道來:「我早年的經歷太混亂,弄丟的東西可不只一樣,弄丟黃銅箱子那回,最後只有我活了下來。跟我這老朋友幹的其中一票,也弄丟過東西,那次是為了救他──嚴格來說,那單也算是攪黃了,日常收不到尾款啊。」

至於這個人最後的下落,黑眼鏡問解雨臣,知道鯨落嗎?

「遽聞啊,有些鯨是能夠預感自己的死亡的,有的會靜靜離開族群,等待最後孤獨的時刻,有的則會拚盡全力從海面一躍而起,拍出的巨大浪花,便是畫上最洶湧的句點。」黑眼鏡說道:「一鯨落,萬物生。一頭鯨魚的死亡,能促成海洋部分生態鏈百年的供養。」

「你也知道幹我們這一行的,造的孽肯定只多不少──不覺得這種多少想償一點的美德,還挺牛氣沖天的嗎?」

解雨臣看著樹蔭下的黑眼鏡,聽完後,說出感想:「看來你這位朋友,是個海洋控。」

「是的,他喜歡海洋,但從不逛海生館。」黑眼鏡說道:「這聘禮上頭的點綴,說不定還是那小子夜以繼日的下海又上岸,上岸又下海的勞動成果呢。」

解雨臣看著黑眼鏡,繼續回道:「這說明,原本有對象的概率很高,怎麼肯前功盡棄?」

黑眼鏡嘆氣道:「這背後,大抵又是一個傷心的愛情故事了。」說著,他靠近,反過來把解雨臣抱到低矮的樹梢上,然後虔誠地打開小盒子,將別針親自戴上。

這已經不是這人第一回這麼幹了。解雨臣立刻想到了那枚粉色舒俱萊,心想債多不壓身是一體兩面,若說他發小是霉運體質,那麼他大概率真屬於錢運滾滾來的類型,沒跑了。

「一般來說,這種名場面不都只有一生一次嗎?」解雨臣奇怪地問。

「那是因為重質不重量,才顯得珍貴。」黑眼鏡笑道:「但您這身價,我得以量取勝才娶得起。」

他說這可是活得久,少有的好處。

解雨臣沉默了一下,說道:「你這聘禮數,換做以前能納不少妾室吧。」

他一瞬替他刺痛的眼神,以及脫口而出的玩笑,讓黑眼鏡輕輕一笑,抬頭拍了拍他的手背:「哪那麼容易。窮極一生,只討到了這麼一個福晉,就要偷笑了──貧賤之知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

這「知」與「妻」,從這個人口中提起,就很有意思了。

解雨臣低眉垂目,看了看胸前屬於維多利亞風格的工藝,又是一件壓身的抵押品,他心想看來這狗皮膏藥,這輩子是抵賴不掉了。

「真是打了一副好算盤。」

「承讓,承讓。」

 

※※※

 

後來因為某人的孔雀開屏,他們又一次跟牢獄之災擦肩而過。

公然亂爬樹可是破壞綠化帶的違規行為,歐洲普遍相當重視這一塊,嚴重甚至可能涉及損毀罪。

用不著路人舉報,在這種制高點可說是高調犯罪了,黑眼鏡老通緝犯了,對警方的雷達精得跟什麼似的,二話不說拉著解雨臣就跑。

「或者我們可以兵分兩路,說我不認識你,這破事也算不到我頭上吧。」

「狠還是你狠啊,解雨臣。」黑眼鏡哭笑不得。

但勾在一起的手,誰都沒有先鬆開。

就這樣跑了一路,不累也渴了,慶幸這一帶算景區,人多自然容易魚目混珠。但解雨臣搖搖頭,表示不值得,還要求這個不稱職的導遊退票。

進到口袋裡的錢,哪有吐出來的道理?黑眼鏡索性順路拐進景區的莊園,攬著人向服務生表示兩位,並順理成章點了兩杯啤酒,敬他一杯就算值回票價了。

「你這做法,完全就是把人騙進來宰的隱性消費。」青天白日過酒癮並不可取,但或許是真的渴了,解雨臣喝了一口,也算入境隨俗吧,「所以呢,這就開啟遊客模式了?」

黑眼鏡也喝了一口,胳膊放在椅背上,更是完全融入當地,笑道:「那是,不過應觀眾要求,我得先去迪南到此一遊。」

那是薩克斯風的起源地,解雨臣用膝蓋想也知道是誰了,並反駁:「那個地方,可不是訂製樂器的首選。」

黑眼鏡就笑:「你不懂,那種浪漫,甚至可以讓古典派跟爵士派放下以往的成見。」

解雨臣揚眉問:「那你拉過斯特拉迪瓦里琴嗎?」

黑眼鏡的笑含蓄了起來:「殺雞焉用牛刀。我學這門藝術是來享受的,不是拿來競價的。」

解雨臣又哦了一聲,抱臂挑眉:「我懂啊。」

黑眼鏡噗呲一聲,捏了下他的腮幫子,笑得更肆意了:「你啊。」

解雨臣大人有大量,任由他欺凌,拿起冰鎮的酒杯,又喝了一口。

後來乾脆連主食都點了,墊個肚子退退酒,兩人才回去把租屋退了,重新上路。

迪南不遠,開車一小時多就到了,街上到處都是薩克斯風的裝置藝術,生怕外地人認不出似的。

小小的城鎮,典型的依山傍水。

解雨臣翻出手機,還真的替黑眼鏡聯繫到了,當地的一間樂器作坊,並慷慨地全額支付訂金。

「收服人心還得是您啊,東家。」

「你的徒弟,我收服他幹嘛?」解雨臣說道:「倒是你,收了我的錢,暫時該聽我的了吧。」

得令的黑眼鏡笑笑的,默認這是來活兒的意思了。

「遵旨。您指東,我絕不往西。」

於是解雨臣頭也不回地離開了迪南,黑眼鏡也頭也不回地跟著,然後驅車到那慕爾。

「如果在迪南下榻的話,會很麻煩,那裡太小了。」詭計多端的大金主,說得冠冕堂皇:「不如隔壁城市有趣。」

黑眼鏡笑得敷衍,記得上司最近一次說有趣的時候,還是因為那什麼破娃娃。真任性啊,連演都不演了。

「咱們什麼時候,才能實現真正的旅遊方針?」

「關於差旅的定義,你怎麼看?」

「唉,慣會使換人。」

「那我走?」

「別,都聽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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