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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花│〈旅行篇3:敘事曲〉第三章 古堡

  • 作家相片: く しず
    く しず
  • 5天前
  • 讀畢需時 9 分鐘

那慕爾城堡,是羅馬時代殘存至今的古遺跡,也是比利時東北面的四大堡壘之一。

但他們不是來溫故知新的,只是制高點的俯瞰角,視野恰到好處。

黑眼鏡坐在城牆上,吹著風,隨口問:「對了,您的秘書呢?」

「暫時放他去過一下精品人生了。」旁邊的解雨臣也隨口回答,並細看著一片渾然天成的城市平面圖。

黑眼鏡就笑,沒有追問。

周圍有天然的護城河,圍繞著城鎮波光粼粼,不愧為「瑪斯河的珍珠」之稱。

他們都對城堡沒什麼興趣,視察完一圈就下來了,接著繼續沿路踱步。

五月的比利時,遠遠不到灼熱的地步。

但黑眼鏡覺得沒必要的話,在異國的步調急不得,而解雨臣也在這趟不緊不慢的差旅,最大限度的放任這個人的我行我素,於是就被領進相對涼快的聖歐本大教堂。

旅行就是要適當的走走停停,而眾所皆知,教堂通常是遊客們的休息站。

這種平面形式的立體雕刻感,是標誌性的巴洛克風格,倒是進入這外觀冷硬的建築,裡頭並不如預期中的華美奢侈,只有肅穆純白的莊嚴。

但黑眼鏡看都不看一眼,對台前練唱的年輕人比較有興趣似的,笑說可惜了被晚起耽誤的歌喉,沒開嗓啊這是。

解雨臣仰頭靠在座椅,開口也是一副懶嗓子:「歐洲到處都是這種宗教的集散地,你從前待久了,又是動盪時期,難道不曾有過尋求慰藉的念頭嗎?」

俗話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這讓黑眼鏡想起來,之前在解家祠堂的胡謅,熟悉的感覺一下子就上來了,竟笑得有些懷念:「我不需要救贖。你呢?怎麼越是這種無關緊要的時候,越是比我熱衷。」

「這句話,我原封不動還給你。」

解雨臣沒有看他,仰望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過穹頂,已讀亂回般呢喃:「──像是白色萬花筒,看得人眼花撩亂。」

黑眼鏡咧嘴一笑,說人家孩子浪漫過敏吧,有時候又活像藝術細胞過激,突然的抒發一嘴,總讓人猝不及防。

兩人走出教堂,碰巧趕上了周邊的週末市集。

這個生活步調慢如蝸牛的城市,連市集都散發著無關緊要的生活氣息,成排的花市吸引著黑眼鏡的目光,最後還是忍不住買了束花,搪塞給身旁的人比花嬌。

解雨臣看了看他多餘的行為,嗅了嗅花束又推還給人,然後逕自走到一個水果攤,又回來時,捧著一盒又大顆又便宜的櫻桃,吃了起來。

黑眼鏡露出一個笑容,說尊老愛幼啊。

解雨臣看了他一眼:「要吃自己再去買。」

但望梅止渴的人沒有動作,卻看上去比貪吃的人還要滋潤。

下午三點,最後那盒櫻桃還是剩了下來,連同一束花,被他們一併帶進了今晚下榻的地方──兩人回到了山頂,這裡比鄰著另一座供人宿泊的古堡。

這座城堡酒店,一共有二十九間房,非旅遊高峰期沒有住滿,解雨臣當場刷卡,訂了簡單的行政套房,湊合一晚足夠了。

且看外頭烏雲堆積,一看上帝就是要悶聲幹大事了,所以兩人有先見之明,沒有打算再出門。

解雨臣看了看錶,放任黑眼鏡單獨搬行李上樓,自己則繼續坐在大廳喝咖啡,並不急著離開。

四點整,旅客們看天氣行事,也都陸續到場入住,外面開始飄起連綿的雨,有個人頭頂潮濕的走了進來。

指尖對手機敲字的速度不減,解雨臣用餘光鎖定了一眼,並留意周遭滯留的人數,大廳有當地的家庭團,高談闊論再加上雨聲,整個環境吵鬧了起來──於是,他也自然地撥通一個號碼,用法語講起了電話。

天衣無縫的偽裝,因地制宜是臥底的必修課。

「晚餐吃什麼?」

在客房內吃櫻桃的黑眼鏡接通電話,挑眉一愣:「寶兒,我記得我們沒得選。」

「──你搞什麼。」對面掩蓋不住嫌棄。

「清湯大老爺,是你先開始的。」黑眼鏡攤手表示無辜,小少爺難道不曉得他卷著舌的發音,殺傷力有多大嗎?

「嘖,順著我的話聊下去就對了。」

「我看順著你,你也不高興。」黑眼鏡無奈地笑。

算了,某方面來講,這也算是一種無關緊要的正常談話。解雨臣聽著耳邊比他還標準的法語,放棄編劇本,由著對面臨場發揮吧。

同時,他的另一隻耳朵,也正一心二用地去接收外部環境音。

「這雨來得及時,否則我得續第二杯咖啡了。」解雨臣繼續說道。

「哦,我能不能把房裡的櫻桃吃完?」黑眼鏡也繼續說。

「……」解雨臣閉上眼,突然覺得腦仁疼。

 

※※※

 

「我覺得吧,您頭疼,是因為咖啡喝太多的關係。」

「你再貧試試。」

黑眼鏡拿他沒轍,西方酒店沒有熱水壺,於是倒了杯招待的蘇打水給他。

他最後還是留了三顆櫻桃給解雨臣。

解雨臣一時半會兒還不願意搭理他。

房內的氣氛一如黑色壁紙,九坪內的僵硬持續到了晚餐,這段時間解雨臣有很長的空檔,來梳理蒐集來的訊息。

根據前台的對話,那個人姓鄭,用鱉腳的英文強調別的都不要,就要一間標準房。男人衣著不講究,目測行李箱19吋,是正好能隨身登機的尺寸。

那個人似乎對自己的行李很緊張,大廳裡正在奔跑的小孩衝向他時,他下意識攙扶住箱子抖了一下。

男人的額頭流下了汗液,不過也有可能是雨珠,並不能夠說明什麼,瞟向小孩的眼神,解雨臣當下也無法斷定成分是驚懼居多,還是警惕居多,但他不想打草驚蛇,於是硬著頭皮,跟那個誰話不投機了老半天。

前台說男人很幸運,週末標準房九成都住滿了,碰巧只剩一間,由於上一位房客加錢延時退房,加上房務清潔的關係,不久前才空下來。

男人說太好了,立刻辦理了入住。

所以說,也不知道酒店有沒有販賣機?傍晚兩人解決了寡淡的一餐,可能食之無味的只有解雨臣,黑眼鏡說其實排餐還可以,但對有些人而言,附餐的住宿已經屬於高消費,於是起碼有一半的房客都沒有下樓用餐。

所以,也許黑眼鏡只是高興,幹活難得不用啃麵包。

而那個人沒進餐廳,也在解雨臣的預料之中。

然後解雨臣就真的去前台,問說有沒有販賣機了。不意外的是,前台一臉抱歉地答覆沒有,於是他一副納悶的模樣,窩回大廳沙發,又悶悶地喝起了咖啡。

解雨臣手機不離身,一直在打字,或是打遊戲,一時半會兒沒人敢打擾他,但許是他這張臉的關係,生起悶氣終究惹人胡思亂想──半小時後,一名酒店方的人默默遞上了一盤小餅乾,說是請原諒他們的招待不周。

當然,解雨臣無視了那個人可疑的紅溫,因為這些,都不是他刻意釋放一點親和力,而想要的收穫。

他想要的,是此時終於又有人跟他一樣,到前台抱怨無聊,並詢問有沒有什麼娛樂項目的公子哥。

窮人交易,跟險些住不起的酒店本身就很違和。除非交易對象的類型,與姓鄭的男人截然不同,而且顯然還是比較我行我素,不管報銷的那種,但也不排除是中產階級,堅持AA制的可能性。

解雨臣冷淡地喝了口咖啡,那位酒店方的人就知道意思,摸摸鼻子走了,而他自己的餘光始終投向前台。

大廳是所有人的共通社交場所,因為天氣惡劣無處可去的關係,在前台來來去去的人不少,於是此前,他已經排除了不少組旅客,首先就刪去了團客的可能性。

而這個人,目前符合他按照人事地物,推敲出的一些特徵──樂子人,高調,有種不顧他人死活的美。

至於是不是實打實的粗神經,還是裝的,解雨臣暫持保留態度。

前台向那位客人說,如果不介意的話,一樓有健身房跟網球室,可以供他打發時間。那個公子哥的態度不置可否,又問說有沒有熱水壺。

前台明顯強忍著疑惑,禮貌地否決了他的要求──同鄉啊這是,解雨臣心說,到哪都要喝熱水,大概是中國人才有的通病。

這下子公子哥明顯撇了嘴,一副他不中用的表情。

真是任性啊。解雨臣毫無自覺地下了結論,掃了眼對方悻悻然離去的背影,思索著下一步該怎麼走。

黑眼鏡則在不屬於自己客房的樓層,倚在吸菸區叼著菸,卻並未點火,他以腳尖將吸菸房的門頂開一道小縫,側耳傾聽走漏的風聲。

鄭姓男人剛才叫住了走廊上的侍者,提出了關於客房的疑惑。

「為什麼我房裡沒有電視?」

「啊,是這樣的──119客房,下午才被通報電視機故障,真的很抱歉,造成您的困擾。」

那個男人顯然從緊繃,演化成焦躁。被暴雨圍困,又不能轉移注意,只能慢慢磨耗時間的感覺,確實讓人如坐針氈。尤其心裡有鬼的人,更是如此。

這傢伙心懷什麼鬼胎呢?其實黑眼鏡一點也不關心,他只是負責來盯人的,或許他自己更好奇,為什麼會有第三個陶瓷娃娃?觀音座蓮已屬陰陽調和,不應該啊。

根據解雨臣的種種態度,推敲下來,他很肯定那個姓鄭的,行李箱裡鐵定裝的也是變態人偶。不過他也知道,自己暫時是得不到一個解釋了。

想到這裡,他心中嘆氣,摩挲後頸的手忽然一頓。

黑眼鏡的眼前突然變成超高清畫面,甚至遠超過液晶螢幕的畫質。

這種奇異的超視覺,他並不陌生。

停電了?

 

※※※

 

外頭偶而的雷光一閃而逝。

漆黑中的解雨臣,視覺以外的感官都被放大了。

酒店的隔音其實還算過得去,但面臨瓢盆大雨,那些狂躁的雨水打在玻璃窗上,還是噼啪作響。

幾秒鐘的反應時間,大廳裡紛紛多出了好幾盞燈光,大多來自手機。解雨臣沒有第一時間盲開手電筒,而是選擇從眾,繼續低調地隱沒在人煙。

他敢肯定,除非是像黑眼鏡那種非人,否則一般人在這種時候,普遍會下意識往光源靠攏,這是一種尋求慰藉的本能。那個公子哥如果離的不遠,會回來的。

果不其然,那個有點自我中心的中國人匆匆走了回來,甚至還挾帶怒氣,欺身拍了下櫃台:「你們酒店是怎麼回事,我如果踏進電梯,就被困在裡面了!」

「真的很抱歉,可能由於天氣因素──」前台真是倒楣到家了,除了不斷安撫客人,似乎也無濟於事,「我們已經派人去確認電箱了。」

「嘖,晦氣!」公子哥嘟囔一聲,一副掃興的表情,完全沒有玩的興致了,就問:「那你們總該有蠟燭吧?反正樓層不高,我用走的上去,但我不希望我回房時,房間還是暗的。」

看來真是獨居,普通人很難容忍自己一個人,待在漆黑又陌生的環境。解雨臣從對方的心理素質,確認了這個人很有可能真的只是一般人。

但一般人也會有心理獵奇的可能。普通人收藏這種骨董,不懂來歷的,就是有閒錢純粹收著玩;懂來歷的,可能是出於某些追求刺激的心態。

但不管哪一種都好搞定,因為都不重要,解雨臣已經確定了,姓鄭的男人要交易的對象,不是圈內人了。

只是這緣分,幾經轉折,東西還是落回中國人的手裡,真是因果報應。但是這樣的結果,並沒有讓解雨臣打消念頭,這東西他要定了。

於是他起身,在明暗不一的大廳內開始行動,像個沒常識的白痴,也開口設法向前台討根蠟燭。

「哎,你不是有手機嗎?」公子哥轉頭打量他一眼,奇怪地問。

解雨臣舉了舉關機的手機,忽然一改法語,困擾道:「被我玩沒電了,這個地方真的很無聊。」

公子哥聽他一口流利的中文,驚訝道:「嘿,同鄉啊!就是嘛,什麼破酒店、破天氣──你也是來旅遊的?」這個人母語的流利程度,也毫不掩飾。

「不然呢,難道是來參加聯合國會議?」解雨臣一臉好笑地反問。

兩人隨即相視而笑,公子哥心有戚戚焉,認同道:「聯合國總部那個景點,真的是一言難盡。」

前台看他倆忽然聊得忘我,現在大抵已經對中國人的印象非常低下了,但還是得維持工作素質,於是一臉抱歉,再度回絕了要求:「不好意思,房內禁止攜帶可燃物品,所以無法為您們提供蠟燭。」

相較於公子哥的失望,解雨臣則非常平靜,改口商量道:「那你們總有轉接頭吧?我的在途中丟失了,也有可能落在哪忘了──反正一時半會找不到,但我得幫我的手機充電。」

公子哥見前台又是一副抱歉的表情,果斷轉頭插話:「你要轉接頭,我有啊!但在我房裡,需要我借你嗎?」

中國人不騙中國人的熱情,解雨臣利用得非常得心應手,感激地笑道:「方便怎麼稱呼?」

「姓施。」公子哥笑得很爽朗:「哥們自便,稱呼隨意。」

解雨臣也笑著和他握個手:「叫我解語花就行。」

「喲,藝名啊?」公子哥恍然大悟,又多看了他幾眼,欣賞道:「怪不得你這張臉有點東西。」

「也不是多有名氣。」解雨臣笑得謙虛,言歸正傳:「那走吧,去取你的轉接頭。」

前台看著他們遠去的背影,終於鬆了一口氣。

但隨即被侍者領下樓的人,又讓前台很快地繃緊了神經──只因這個人的臉色,實在是太陰沉了。

「我房內的電視機呢?你們怎麼不早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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