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花│〈旅行篇3:敘事曲〉第一章 惗
- く しず
- 5天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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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章:〈出差篇1:掃雷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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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期內,我得去一趟敘利亞。」
黑眼鏡一入病房,裡面劈頭就給他這麼一句。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這麼快又有新進展了?」
解雨臣嗯了一聲,頭也不抬翻看著報紙,沒多說什麼。一週之後,留在台灣挖東西的黑眼鏡到日本與之會合,就看見這位病號已經能來去自如了,還挺欣慰。
黑眼鏡在隨時都能空出來的病房裡,坐了下來,開始削蘋果。他一邊口頭交代上一樁案子的後續,處理進度已經近尾聲了,全憑上級對結果的裁定,是否要繼續深究下去,還是點到為止。
解雨臣說他只行分內之事,在兩岸情勢的緊迫未能緩解下,就這樣吧,在那方面多管閒事,未必會有好果子吃。
「這是又搞見外了?」黑眼鏡問道,他一直覺得這種兩岸的雙標很有意思。
「我不在九年義務教育體系的範疇內,不要把我混為一談。」解雨臣說道:「你可以認為,這只是一種商人的危機意識。」
黑眼鏡日常笑他資本家:「得,歇著吧您嘞。」他又說如果不急,他近期也有一位故人得見一面,然後用順帶的語氣,問他要不要跟一波。
「你這樣是行不通的,請別一再挑戰公司嚴格執法的差旅政策。」一眼就能被識破的意圖,不是這個人的本意。解雨臣終於肯抬眼,淡定地接過叉子上的兔子蘋果,只說了句再考慮。
黑眼鏡的那什麼故人,當然跟他沒有半點關係,他知道這人就是想把他的注意力從工作支開,順勢邀他旅遊罷了。
蘋果在他嘴裡沙沙作響,而漫開了甜味。
細嚼慢嚥之後,他們還有餘裕做完最後的體檢,才辦理出院,然後趕上回國的班機,一切都在計畫之中。
本以為這話茬也就這麼揭過了,沒想到才幾天過去,自解雨臣收到一封等了有一陣子的簡訊回信,他一改上次的興致缺缺,主動答應了邀約。
「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電話那頭,黑眼鏡就問:「你老實說,到底什麼風把你給吹來的?」
彼時他已經先行一步直飛到比利時了,解雨臣才放馬後炮似的後起直追,現在他人已經在比特興巴赫,那是瓦隆大區東邊德語區的一個小鎮。
賣關子的對象只說,他很快就會知道了。
「你呢?這陣子都會待在那兒?」主動破壞旅遊計畫,是解雨臣理虧在先,他難得關心之餘,主動鬆口更多:「我昨兒才在阿姆斯特丹轉機,一日之內天黑又天亮,又天黑,時差有點難軸正。」
黑眼鏡說不一定,看情況吧,不死心又問:「東家,您為何會在荷蘭轉機?」
「因為要先來一趟盧森堡。」才剛到的解雨臣,今天真是不知吹的什麼風,整一齣薛定諤的蚌殼,要撬不撬的。
「我直覺很準的,老闆。」黑眼鏡嘆氣,這下子,他饒是精通槓桿原理也不免掃興了,怎感覺這蚌殼撬不撬開,都總沒好事呢?「就知道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需要下屬加班,您直說就是了。」
「不想擾您興致,這事兒得一步一步來。」解雨臣繼續電話安撫,順道在街上找地方歇下,最後選擇在轉角路口邊上的陽傘下入座。
「差旅費全額管報銷?」黑眼鏡問。
「之後全聽你的。」解雨臣說道,同意了交換條件。
有這句話就夠了,黑眼鏡就在電話那頭笑:「剛下飛機,午飯吃了沒?」
「隨便找了咖啡廳,打算白人飯充飢。」既然對方接受良好,解雨臣也就不瞞著了。
「這麼克難的工作餐。」黑眼鏡又笑,然後一頓:「要是需要提前幹活兒,就知會我一聲。」
解雨臣就說不用:「有需要的時候,我會去找你的。」
聊到一半向侍者點頭致意,他的開放式三明治上菜了。
※※※
五月的盧森堡,氣候宜人,飯後解雨臣走在路上,平日的街道冷冷清清。
他沿著城市的高架橋,一路踱步半小時,偶爾分神看手機,時不時舉手拍個照,儼然一副觀光客的派頭──最後他終於停了下來,踏入了一座小眾的樸素教堂。
裡頭有好幾排木椅,空蕩蕩的,他選擇在彩繪玻璃旁,一處採光良好的位子坐了下來,然後戴上藍芽耳機,撥通了電話。
「日安,吃飽了?」一連上線,對面就機敏問:「是我的錯覺嗎,你那裡怎麼越發安靜了?」
「你那裡也安靜。」解雨臣學他說道。
「我這兒又不是什麼觀光地。」
「我這兒也不是什麼熱門觀光地。」
「少來了,別老吊我胃口,你在哪?」
「教堂,你猜哪一座。」解雨臣對他的認真覺得好笑,不得不說,偶爾的捉弄還挺有趣的。
這回,黑眼鏡沒有依他:「怎麼不去聖母院,那裡比較氣派。」
「但時不時會有音樂會,我不好意思玩手機。」解雨臣說道,室內安靜得空有回音,讓他的聲音像在KTV似的,自帶立體音效。
麥霸的嗓音含金量就是不一樣,黑眼鏡就笑專心跟他講電話的人不老實──忽然,門戶猛地大開的音量震耳欲聾,打斷了他們的談話。
教堂內短暫的歲月靜好,瞬間煙消雲散。
解雨臣站起來,看了看作勢就要圍上來的黑衣人,一點也不懼,而是默默解開袖口,挽了上去。
這一場架,開打得突如其來。
卻是一聲不響,沒有多餘的撂狠話,只有拳拳到肉的狠勁。
解雨臣也樂得赤手空拳,徒手肘擊對方的腎俞穴,並卸了幾個人的肱骨,或肘骨,掠奪他們的傢伙,就掄起來一頓輸出。
這群人論身手,一看就不是專業的黑手黨。但看來沒帶槍械,已是他們最大限度的低調了。
那他也不客氣了,掃腿迎擊近攻者,順勢擰過右臂,腳往右腋一踹,對手的三處關節一秒被卸掉,直摔在地上癱成米蟲──剛甩身偏頭躲過短棍,他又猛地主動近身,一掌托住敵人的下頷,腰部用巧勁瞬間發力,連帶頭顱逆時針一扭──
喀咔一聲,電話那頭的黑眼鏡都能聽見頸骨清脆的奏響。
很快的,這場單打獨鬥,用不著幾分鐘就分出了高下。
「一打多還好嗎?」然後,安靜半晌的黑眼鏡才問。
解雨臣也樂了,心說瞎操心:「沒聽見他們的慘叫聲嗎。」
黑眼鏡支吾一下,暗示性敲了敲耳機,嘆氣道:「我只聽見您一個勁兒在我耳邊喘,祖宗。」
說時遲那時快,夏池堂趕在爭鬥之後立即抵達。這時,教堂裡的神父也終於敢出來了,看了看存活的兩人,似乎誤會了,不由自主地驚呼出聲:「Wow,史密斯夫夫!」
歐盟國家雖然開放,但未免也太開放了,如此高的評價,不幸讓黑眼鏡聽到了,但沒來得及發表什麼,又聽到解雨臣隱晦的笑聲,於是就問:「怎麼了?」
「看來你平時沒少嚇唬人。」解雨臣調侃他:「剛才夏池堂忽然僵住不動了──哦,他要我跟你問好。」
黑眼鏡也哦了一聲:「跟他說保護好大老闆,今晚加雞腿。」然後又問:「他怎麼知道──」
解雨臣有先見之明,也敲了敲耳機,等同於回答了他的問題。
※※※
做筆錄是必不可免的,於是解雨臣先掛斷電話,但中間不知又折騰些什麼,黑眼鏡再接到電話時,天已經入夜了。
大金主鐵定是不能夠鋃鐺入獄的,肯定事先聯繫過解家人,必要時把人早早弄出來。於是剛忙完的金主爸爸,就在梅爾施的一棟私人別墅裡,劈頭就提起了陶瓷娃娃的事兒。
「東家果然沒有白來的旅遊。」一日三餐電話粥,黑眼鏡也沒覺得膩,甚至覺得資方今天的主動很有意思,「所以,下午那群傢伙是來討貨的?」
「此前跟我交易的人,肯定手腳不乾淨,這東西是倒騰出來的。」解雨臣說道:「以防萬一,我在地上撿了一部他們的手機。」
對方既想討回東西,就不會這麼算了,況且好像也不能說撤就撤。他作為無辜的受害者,稍早做筆錄時,就看鼻青臉腫的一夥人陷入了困境,貌似沒人想把他們給贖出警局。於是他就推測,對方的勢力其實也沒大到可怕的地步。
「所以你就猜測,他們接下來會換成Plan B,對你來一場虛張聲勢的談判。」黑眼鏡說道:「你收到簡訊了?」
「沒有,直接給我發了定位。」解雨臣的語氣,變得有點耐人尋味,「位置在大公爵宮。」
黑眼鏡問道:「這是在暗示什麼?」
解雨臣說道:「這是在下馬威啊。」
「想來也沒能唬住你。這娃娃究竟是什麼來頭?」
「是一對雙生。」解雨臣笑了笑,說道:「據說將它們擺成歡喜佛的姿勢,會發生有趣的事情。」
電話那頭沉默了,良久,黑眼鏡才又開口:「答應我,別把那玩意兒放在我們的床頭,好嗎?」
解雨臣終於憋不住,又輕輕笑了出來。
有些過於動聽了,黑眼鏡下意識低頭,咂摸了下有點發酥的胸口,才又回神:「看來您今天心情不錯啊。」
「距離正式的旅遊不遠了。」解雨臣也不反駁,倒是換個話題:「這都是小事,將那對陶瓷娃娃運到香港的渡口,就解決得七七八八了──你呢,今天過得如何?」
「老相識重聚,也就那樣。」黑眼鏡看了看窗外小區的灰濛景物,反正也答不上來,舊識重逢其實又該怎樣,但他善於將話題導向有趣的發展,「你不問我,怎麼還會有老相識嗎?」
對面安靜了一下,他可太瞭解了,大概率是在判斷這個話題的深入,是否會過於觸及他滄桑的內心。
「你聽過阿卡西記憶嗎?」黑眼鏡笑了,繼續道。
「瀕死體驗?」方才的猶豫不復存在,解雨臣一如既往,發揮了他身為智者的一針見血。
「聽我那位故人說,他的家族,每一代都是難產兒。」
「Wow,前世記憶梗。」解雨臣調侃道:「都二十一世紀了,上帝還真是舊情懷。」
「你信嗎?」黑眼鏡問道:「他一出生,體內就住著一個德國遺民的靈魂。」
「沒什麼信不信的。」有些事情不用這麼不解風情,這也是黑眼鏡教會他的,所以解雨臣繼續放開地與他逗貧:「我只知道,要是竹內家族的傳人能有這特異功能,還不得高興壞了。」
「變相的實現長生不老。」黑眼鏡也笑了,嘆氣道:「是人都得高興壞吧──你怎麼說?你家的產業形形色色,就沒想過要觸及這方面的研究?」
這什麼奇怪的問題,讓解雨臣不由得多想,結果還真推理出什麼,忽然有點神經質,說道:「找一找湊合著?那未免也太不切實際了些。」
「開玩笑,你是一款什麼拼圖嗎。」黑眼鏡知道嚇唬到他了,刮了刮鼻子,自知理虧道:「你都說我傳統了,世世代代的碎片積累,當然都跟你沒關係了,主要是跨不過那個坎。」
這人果然骨子裡還是老封建,解雨臣對他迂腐的成見又放鬆了下來,但又忍不住警惕:「那你──你還當他是你的故友嗎?」只是未免過於無理取鬧,他開口時都有點羞愧了。
「……只見一面,我就放他走了。」對面的聲音並無異常,這個話題也並未因此而索然無味,「但那傢伙執意如此,我不得不順著他的意行事。」
什麼事?解雨臣能壓抑住好奇──但他抑制不住,今晚就想動身。
「你定位發給我。」
「怎麼了,計畫有變動?」
解雨臣嗯了一聲,怎麼會忘呢,把握當下、及時行樂,這些分明也都是這個人教會他的。
「有什麼需要嗎?隨時恭候差遣。」以為有什麼劇變,對面一掃方才的正經,恢復下意識的輕快。
「有。待著不要動,等我。」解雨臣醞釀了好一會兒,還是說不出口。
但對話的過程中,好像仍洩露出了端倪,黑眼鏡笑得含蓄了起來,終於替他開口。
「好,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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