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花│〈出差篇2:紅倌人〉第六章 類胡蘿蔔素
- く しず
- 4天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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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伊帕扎勒很幽靜,幾乎沒有遊客,這裡的時間彷彿停在十七世紀,民風純樸。
解雨臣走在往昔的絲綢之路,覺得挺有意思,房屋清一色是紅頂白牆,以及遍地的青石板路。這邊也有當地的大巴扎,人味多了不少,賣的是皮革、絲織品、馬具等等,商機全是家家戶戶的禮尚往來,自給自足。
鎮上最熱鬧的地方是阿拉丁街,黑眼鏡還在納悶那三根品味低俗的雕像,一瓶胡蘿蔔汁就懟到他面前,等不及要再接再厲地添堵。
他吸了一口氣:「老闆,您對我真好。」
「你知道就好。」解雨臣自己則喝了口桑葚汁,評價道:「還不錯。不摻糖,不摻水。」
「真有你的。」黑眼鏡入境隨俗,一口悶了:「你是怎麼做到,為我量身訂做一個火坑的?」國內40%內銷的胡蘿蔔,以及國民熱銷品牌的蘇打水生產地,真是坑得沒邊了。
「感動嗎?」解雨臣沒良心地笑了一下,心情不賴,突然想到有句話怎麼說來著?花若盛開,蝴蝶自來,人若精彩,天自安排。
從每年的遊客量看來,全球大抵只有少數人如他,覺得這裡精彩吧。
「不敢動。」黑眼鏡隨手將空瓶拋入幾米外的回收桶,然後看向一處,震驚了:「喲嗬,旋轉烤胡蘿蔔!」才幾步路而已,居然能見到比胡蘿蔔原汁,更讓他破防的東西。
「怎麼,喜歡嗎?」解雨臣跟隨錯愕的目光,繼續笑:「回程買給你。」
「寵死我了,如果收起您那幸災樂禍的表情,就更好了。」黑眼鏡湊近攤販一看,原來是糕糖,摸了摸下巴道:「買唄,寄給徒弟。」
這師傅人還怪好的,不要也罷。解雨臣不置可否地走掉了,打算一邊逛,一邊物色今晚在哪下榻。
莫名其妙又逛了博物館,可能因為7里拉的佛心價,也可能因為實在沒什麼景點可言。但解雨臣覺得沒那麼糟,他端著玩心大起的水拓畫離開,向來不會對自己的藝術細胞感到失望。
黑眼鏡看他意滿離的偉岸背影,笑……咳,努力做好表情管理,免得又要寵幸一瓶胡蘿蔔汁。
入住民宿,解雨臣圍觀塞滿小冰箱的Beypazarı,嘴角彎起得意的弧度。
大字型趴在床上的黑眼鏡不想面對。
但四百歲建築會吱吱叫的地板,交誼廳地毯鋪張的臥榻,以及繁複的壁龕跟壁爐,中世紀的感覺都上來了。古人的智慧,連室溫都冬暖夏涼。
不過現代住家少不了空調,黑眼鏡又舒服地躺了一會兒。解雨臣作為代表,已經下樓跟繼承這棟豪宅的家族後裔寒暄,待客的土耳其軟糖甜得出名,他看一眼都不敢碰,但果仁千層酥出奇的好吃,估計是手工的,糖分手下留情了。
晚飯也是十足十的鄂圖曼派頭,吃的是波赫肉派。說要維持身材的人,通常不會貪心,除非忍不住,竟吃了足足兩塊派,惹得黑眼鏡頻頻看笑話。
「哎喲!您這一腳是不是踩重──」
解雨臣面不改色,又給黑眼鏡第二腳。屋裡鵝黃的暖光,掩蓋他臉上的窘迫,一定是房東的熱情太真誠了,他心說真是做銷冠的料,可惜富幾代不需要工作。
為了實現自我管理,晚上某位完美主義又拉著黑眼鏡消耗消耗,這下子連床架也激動得吱吱作響,叫的比床上的人還浪蕩。幸好房東不住這兒。
解雨臣通常不叫,除非忍不住,他知道木屋的破隔音,感覺整晚都被竊聽著做愛,這下子刺激到他的羞恥心,敏感得簡直跟早晨沒兩樣。
「嗯你──」他夾了又夾,快把下唇咬破了。
黑眼鏡乾脆堵住他的嘴,兩人在唇舌交鋒中,雙雙就到了,肚皮上、或肚皮內滿是標記,有驚無險不用洗床單。
他們的交纏卻還沒完,黑眼鏡摘掉墨鏡,偏頭蹭過鼻樑,加深彼此的吻。解雨臣又慾又澀地勾著他的舌,都處了這麼多年,還是遠沒有這個人老練。
快被弄沒氣了,解雨臣才輕輕捶打著人,隱晦地求饒:「不行,我飽了。」
「怎麼又飽了。」黑眼鏡一語雙關地調侃,果不其然收到一枚瞪視,然而那眼尾泛紅的怒嗔實在醉人,撩得他不禁咂舌。
幸虧他不是大頭控制不住小頭的人,當晚寵幸他的恩客,又是倒頭就睡,睡眠品質好得叫人欣慰。
收拾完爛攤子,黑眼鏡抓過抱枕慣性輕拍了拍,跟著閉上眼時,還在回味剛才。
隔天蹭到褲襠的濕意時,解雨臣驚醒,惱地拿枕頭丟了過去。
※※※
坐在解雨臣面前的女人,是一位敘利亞難民。
土耳其的難民收容數量相當驚人,官方數字在五百萬上下,其中敘利亞占三百多萬,其餘還包括阿富汗。
但政府沒有計畫性的收容,導致90%的難民不在規定應居住的省份,所以難民的動向難以掌握。
總之要找到這名遺體的親屬,動用不少力氣跟人脈,形同向當地發布懸賞令,不幸中的大幸是,這項資金投注只是暫時的,並且效率比他預計的還要快。
最後在基利斯省找到了人,該地區位在土耳其與敘利亞的交界。這女人是普遍的黑工,只能打打月收入不到800里拉的零工,生活不是普通的拮据。
現在兩人正在一間慈善機構,更正是三個人,但戳著吸管埋汰胡蘿蔔汁的人,顯然不太將身外事放在眼裡,所以其實可以忽略不計。
選擇這個地方開座談會,是遷就女人不安的心情,畢竟弱勢族群會下意識對慈善機構這個名目放鬆警惕,但其實這也是解雨臣資助的公益項目之一。
會面是在將殘骸火化之後,這個女人是那個頭顱的血親,也就是阿塞德家族中,某人的情婦。
「他怎麼……」
怎麼能?怎麼會?不知道,解雨臣耐心看著她,但最終女人囁嚅一聲,還是沒有把話說完。
「要喝口水嗎?舒緩一下。」他做出善意的提醒。
女人搖頭,垂著頭也沒怎麼看他。不管是出於什麼情緒,解雨臣都判斷為這是一個消極的訊號,他觀察著女人,一步步制定對策。
一杯水還是遞到了女人面前,既強勢又關心。
會客室漫開一陣沉默,良久。
黑眼鏡忽然笑著向她舉杯,一口乾掉胡蘿蔔汁。女人終於也拿起杯子,像是默認,也無可奈何,另一個西裝筆挺的男人,接下來只會更進一步的撬動。
當然了,裏足不前不會是解雨臣想要的回應,他已經在土耳其耗得太久,雖然這是一個不錯的地方。
「我開門見山地說了,不要回敘利亞。」既然女人已經習慣初期的施壓,解雨臣決定繼續推動進度:「如果你能接受我的忠告,我可以協助你安頓這裡的生活。」
他的阿拉伯語不是很流利,旁邊的黑眼鏡偶爾幫忙翻譯。女人聽完,果然對這個離別家鄉的判決,產生下意識的排斥,瑟縮了下身體。
「我不知道你們之間的羈絆有多深,也許你只是想要拿回屬於自己的東西。」解雨臣看著黯然傷神的她,說道:「但想想你的兒子,回去的代價有多大,你兒子的死或許就白白犧牲了。」
女人不說話,眼眶盈滿了無聲的潰堤,但看不出掙扎。解雨臣相信,這個問題,在她身陷困境的歲月裡,其實也同樣想過了很多遍。
「又或者,你認為已經沒有什麼可以失去的了。」他說:「如果即使是這樣,也還有想再見一面的人,我同樣也能委託俄羅斯的人脈,就當送你一程。」
當然,最後的選項,是一條自求多福的路。
但是,當所有方案都攤在女人面前時,她反而整個人都放鬆下來,然後才真正地淚流不止。
貌似再不計後果也不過就是死,亦或孤獨一人,遠沒有比這些有更好的結局了。
「你們想要什麼?」女人終於開口,她自打來到土耳其就知道,這世上從來就沒有平白的拯救。
「不需要。我們只是做我們該做的。」
「你只需要選擇,要不要繼續為你自己負責,就夠了。」接下來的路得靠自己走了,但解雨臣知道,這一路的逃難,已經讓這個人深有體會了。
這場談話顯得安靜又落寞,像是投入石頭,都不曾濺起漣漪。
但最後,女人還是淡淡向他們道謝。
之後的手續,就交由基金會跟慈善機構去處理了。
至於一開始的控訴信,或者也可以稱為禮尚往來的恐嚇,解雨臣自然不會親自料理,與這個極權家族正面較量,更不可能被趁虛而入。
整件事當中的不利情報,他已經散播給一些有能力且有利可圖的勢力。促成狗咬狗的好戲,他可太擅長了。而阿塞德的處境只會遠比現在更艱難。
整件事到這裡,就差不多告一段落了。
「她如果允了,你真的要帶她非法入境俄羅斯?」黑眼鏡隨口問。
「人若沒有求生欲,總歸我也攔不住。」解雨臣沒有正面回答他:「但是,可以想想,都這麼艱難了,為什麼還是堅持了下來。」
女人心中的答案,其實已經很明顯。
回國前,兩人最後到梅爾辛,吃了優格捲餅才走。
地中海沿岸的公路風景,還是挺值得沿途留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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