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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花│〈出差篇2:紅倌人〉第二章 芻狗

  • 作家相片: く しず
    く しず
  • 4天前
  • 讀畢需時 6 分鐘

黑眼鏡拆開Mikado的捲菸紙,用指甲勾出一絲菸草,一根菸被他分好幾次嚼吧嚼吧。

要不是情況不允許,否則在這種環境待久了,不悶一口,反而容易得心理疾病。有時,在某種特定條件下,菸也可以是一種良藥。

他將手裡的衛星電話翻轉著玩,廢棄監獄裡長四米、寬五米的這間鹽室,是他目前的新據點。整個空間幾乎密不透風,一般人光憑肉眼,根本分辨不出外頭的晝夜。

因為黑眼鏡這邊的情況會比較嚴峻,所以出發前,兩人就達成協議,這趟遠差一旦開始,聯繫的主動權將完全交給自己。而至今為止,黑眼鏡好不容易從東南角,一路游離到西南邊境,他依舊翻著電話,暫時還不想打草驚蛇,所以忍了忍,還是選擇不將通話撥出去。

這樣會不會顯得自己比較不急躁?此刻又像打手立場,讓黑眼鏡心中嘆氣。不知不覺菸草都嚥下去了,還是不夠刺激舌扁桃體,這使他有些昏昏欲睡,也有可能是因為含氧量不足。

飢餓感倒還能忍受,主要是閒得慌,敘利亞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但要他漫無目的尋找一具屍體,談何容易?他現在感覺自己只是在玩吃雞,不縮圈的那種。

但說漫無目的吧,可能有愧於老闆發給他的簡報,渾渾噩噩也不是辦法,黑眼鏡又回憶起敘利亞的軍閥版圖,已經非常滾瓜爛熟,所以死腦快想啊。

冷不防一陣窸窣,又讓他的神經瞬間緊繃。

一切彷彿又回到特種兵的日子。黑眼鏡的警戒是殺伐果決的,任何風吹草動,都能夠讓他在轉眼間判斷局勢,是要痛下殺手,或者走為上策。

偵查間,他已經摸出鹽室,退至迷宮般的深處,打算尋找時機離開監獄。

或許回到人間也是不錯的主意,城市已經逐漸恢復秩序,廢墟中倖存的百姓們,大概還瀰漫著歡慶的氣氛。

黑眼鏡都能想像,獨裁政權原有的雕像會被怎樣踐踏,連街上吵死人的車喇叭,在劫後餘生之後,都顯得生機盎然,可藹可親。

但解雨臣需要的東西,只有低概率,會在那片歡聲笑鬧中。

所以,暫時還是待在地獄吧。無聊是無聊了點。

黑眼鏡重新將電話藏進兜裡,只是對著無人的空氣咧開了嘴,回頭又屈身融入了黑暗。監獄窄得要死,給霍比特人住的吧,毫無人道主義。

也就心如荒漠的他,還能如魚得水了,畢竟他自己也不算是個人。

這樣想,此時大概又有一個人要跟他強詞奪理了。

明明也老是不把自己當人看,卻還堅持伸張著怪物當事人的人權,甲方這個病啊,大概可以去申請專利了。

黑眼鏡差點把自己逗笑,懷裡的電話被他裹得嚴嚴實實。

人心是浮塵,只有在自以為出世,回頭才發現根本飛不出前塵這個大氣層時,才終於覺得,自己原來也像個人。

所以偶爾還是會痛一痛,這樣,會遠比笑還要痛快些。

黑眼鏡止住了笑,忽然想看看陽光。

 

※※※

 

「故事得從一個六歲的女孩開始說起。」

納雷什.巴特,也就是負責接待解雨臣的人,用非常聖潔的口吻,像是要長篇大論關於教義的一則啟發性寓言。

解雨臣倒還寧可這只是某種杜撰,否則將一個人的悲慘命運,當作一段故事侃侃而談,可以想見,這個人的輕賤是渾然天成的,源於血統,以及睥睨眾生的習慣。

這個人是婆羅門,在印度教中信奉濕婆派,但他此時帶解雨臣來到的這座神廟,是供奉米納克希女神,也就是濕婆的結髮妻子,雪山神女的轉世。

白天都是信徒的關係,他們不得不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探訪,走在後面的解雨臣一直抱持謹慎態度,仍在觀望這個人的動機。

眼前的達羅毗荼建築很高聳,廟塔上遍布神像雕塑,有五十米高,輪廓像是巨大的結婚蛋糕。

這個婆羅門的英文,可能因為受過高等教育,相較於普遍印度人,口音算輕的了,但他的陳述是有引導性的。解雨臣從第一句就意識到了,但不動聲色,因為每個人的話語都帶有主觀性,這是很正常的,反而強調自己的客觀,某種程度上,才是一種欲蓋彌彰,或者不自量力。

因為人生來,就不是一個能校正水平的完美天平,就算是他自己也不能百分之百完美,而不去計較九十九後面的小數點。

很明顯,納雷什.巴特溫和的語氣,打算引導解雨臣,投入這段即將過度美化的繪聲繪影,所以為了不讓自己那麼不適,他對這段概述,用自己腦子的語言系統進行了再翻譯。

簡單來說,這位聖女從六歲開始,就迎來了她的不幸。但不幸的經歷在成堆的「德瓦達西」當中,卻又如此平凡──在廟中載歌載舞的日子,青春期被高價拍賣的初夜,以奉神的名義,流連於高種姓人之間的聲色犬馬。

下作又高貴的社會地位,真是亦真亦幻,她們從小就被教育,不容許質疑葉藍瑪女神的真諦,必須一生虔誠,但奉獻的代價,注定要一世風塵。

「葉藍瑪女神,被視為杜爾迦女神的地方化身,而杜爾迦女神也是雪山神女的其中一個化身。」納雷什.巴特說道:「那些女孩自願接受獻身儀式,是作為一種感謝,你可以理解為,兩者是眷顧與還願的從屬關係。獻身破處之後,女孩則被視同女神的一種意象,從此身分一併得到昇華。」

「你的意思是,她們都成為了濕婆的伴侶?」解雨臣忍住無語道:「我怎麼聽說,種姓制度是不允許透過擇偶,來實現階級跨越的。」

「現在法律禁止我們談及這個了。」納雷什.巴特笑了笑,並強調:「但聖女的意義是不同的,他作為雪山神女的多面向,是有某種神性的,並且有義務侍奉她的丈夫,而丈夫會永世庇護他的妻子。」

你是說,這個代表著破壞的暴躁神明嗎?傳聞中,它還把讓雪山神女與自己湊對兒的紅娘給燒沒了,它還能接受,自己有這麼多名不經傳的老婆嗎?解雨臣深吸一口氣,顯然被這些邪魔歪道給辣到眼睛了。

「不好意思,我們言歸正傳。」他繼續公事公辦:「這個六歲女孩,跟你們正面臨的處境的關聯是?」

「當然有關係。」納雷什.巴特點點頭:「多年後,她化成長生燈回到了這個神廟。」

「但異常也從此開始了。」

 

※※※

 

話題進入核心,納雷什.巴特看著解雨臣的目光炯炯有神,但解雨臣已經直覺這個人在說謊。

此人過於直視的眼神出賣了自己,解雨臣暫不表態,讓話題發展下去:「異常,指的是那些猝死案例?」

「是的,死之前猶如殭屍狀。」提及此事,納雷什.巴特自己也感到神奇。

「為什麼使用聖女當材料?」夜深了,解雨臣打算加速進展,於是繼續提問:「長生燈的作用是?」

「長生燈能使我們的修為突破。見到想見的人。」納雷什.巴特說到這,忽然道:「對了,你泡過金蓮池嗎?」

「門口的那個池子?」

「對,洗個手也好,對你有幫助。」

「有什麼加持嗎?」解雨臣不抱期望問。

「米納克希女神象徵著生殖力跟愛情。」納雷什.巴特看著他,由衷道:「金蓮池的水,能洗淨凡俗塵事,淨化之後的祝福效果能更拔群。」

解雨臣對上他的目光,實在是不懂,對身為男人的自己講這些,到底是出於什麼心態。

但不容他多想,就被領進了神廟內,裡頭另有乾坤,極其對稱的千柱廳頗為壯觀。

牆上、天花板上都有壁畫,就是色彩有些過度飽和了,讓人看得有些頭疼。走在中央的解雨臣感覺,自己像是成千上萬雙眼睛底下的焦點,好在黑夜屏蔽了不少這樣的凝視感。

夜裡之所以還能可視化,是因為有燭光的照映,卻不似蠟常有的味道,在通風的前廳淡淡的,但解雨臣還是留意了這個味道。

「其實除了象徵情愛繁衍,人們更讚頌女神的忠貞不渝。」納雷什.巴特繼續傳頌:「如果你拜讀過《摩訶婆羅多》和《羅摩衍那》兩本史詩,你就會發現,不管是哪種化身,都能體現雪山神女的深情。尤其野史中,葉藍瑪女神對忠貞的詮釋,更是不同凡響。」

你們還有野史,解雨臣心說,沒有搭話。

納雷什.巴特也不需要附和,就自發性接著說:「傳說在十六世紀,君王發現王后通姦,便命兒子斬其頭顱,兒子就奉命砍下了。君王高興兒子聽話,便問賞賜,兒子卻請求母親復活,然而王后的頭顱已經丟失──這時,名叫葉藍瑪的賤民自願獻上自己的頭顱,從此君王念及犧牲,將葉藍瑪與妹妹荷倪伽一同奉入神壇,成為女性現身奉神的對象。」

解雨臣仍看著壁畫,還是沒有說話,總不能笑說母慈子孝吧。

不過他大概知道,這個人所謂的啟發是什麼意思了──這裡的每根蠟燭,既是成全他們,也是成全自己。

但是自願的?別開玩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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