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花║紙雕屋(上)
- く しず
- 6天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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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更新:5天前
前章:〈旅行篇1:風雪境遷〉。 ────
對整天輪軸轉的資本家而言,幾乎一年到頭都不太能感知節慶氛圍,嗅到商機除外。但解雨臣是幹骨董這一行的,不靠天吃飯,所以更加無感。
雖然如此,每年卻總有幾次例外,比較典型的不外乎生日時,總會有人變個法子提醒他,自己又老了一歲──解雨臣的餘光瞥向近年來致力於在他每個床頭各放一個,但不知為何又變卦,先偷渡進他辦公室的蘇打水易開罐DIY風車。
那易開罐風車在空調下並不怎麼轉動,出神了幾秒,又讓他埋首於永遠沒完沒了的工作。不過,也只有那老是令他分心的傢伙,才有本事總在犄角旮旯,安插一些能讓他借機喘口氣的鳳毛麟角。
就這樣一日又結束了,解雨臣回到了恆溫恆濕的私人王國。其實諸如這些生活品質並不只是為了舒適,更大一部分是為了不影響他每天如機械般如出一轍的作息,能有效將日常所有的變因壓低至近乎於零,讓他得以每天無一例外的如常運轉。
至於一池小白魚和收藏整套的漫畫,則是他少數願意放在心上的,稱不上牽掛的一點念想──但後來由於逐漸多了私人恩怨,包括但不限於一整排墨鏡,等等之類的,四合院裡確實多了一些並不完全屬於他的東西。
晚上接近十點,這晚他選擇在其一間的次臥就寢,吃了安眠藥、翻看一會兒史努比漫畫,沒有人變個法子讓他入睡時,他也得自食其力按表操課。
隔天五點準時睜開眼,餘光的視野被壓得黑沉沉,讓解雨臣立刻警惕地朝旁一瞥──是一個50×40×40的快遞紙箱,以及床邊椅子上難得安分守己的人,不知待了多久,就等著嚇他吧。
房間裡無聲無息突然出現一個人,換做普通人被這麼一鬧,早就魂不守舍了。但他只是淡定地將瞬間伸進枕頭底下的手抽回來,然後放棄那十分鐘的放空閒暇,坐起身頭疼道:「我沒掛襪子。」
用腳底板想,也知道這出其不意的驚喜是怎麼回事。
黑眼鏡欣賞完他本能性防禦機制下的炸毛模樣,很高興上司還沒有工作狂到連今夕是何夕都不曉得,不急不慢道:「好孩子才是聖誕老人篩選的機制。拆拆看?」
解雨臣更堅持未完的日程,掀開被子下床,表明他要先去衛生間。再出來時,他掛上毛巾裸著上身坐在烘乾機前,瞥了眼出現在真絲絨躺椅旁的箱子,還是不緊不慢地將毛巾覆蓋在髮上吸水。
但躺椅上鳩占鵲巢的黑眼鏡饒富興致地笑,將他完美翻了個白眼的表情盡收眼底,不知第幾次感嘆,這孩子估計連此刻埋汰的神情,都能讓外頭某些不知好歹的追求者趨之若鶩。
沒辦法,一個人若是長得太好看,一顰一笑皆會成為人們的心馳神往──三百六十日,日日醉如泥。可惜這樣的醉意只能同他享,這大概也是他至今被管控飲酒,尚且還能如魚得水的原因。
解雨臣到頭來還是拆開了快遞箱,有得選嗎?他敢肯定,如若他不從,有人大有本事搬著這紙箱一路陪他去上班。
這一開箱,他就笑了出來,其中有不知幾成是氣笑的,不鹹不淡道:「出息了,想不到你從撿破爛的DIY,還能再升級。」
這何止是一套油屋紙模型,而是一整套1/150的不思議之町,要價起碼日幣十七萬有找。
「過獎。接個單,拿部分報酬換的。」黑眼鏡心安理得接受了老闆陰陽怪氣的褒贊,笑說:「那委託者還一副『莫非我長年不挖耳屎,所以導致耳背』的懷疑表情,顯然也對我這項童心未泯的壯舉,表示望塵莫及。」
是毛骨悚然吧?解雨臣是不會如他所願吐這個槽的。他心態調整得很快,打量著除了油屋,以及涵蓋不思議之町所有房子的二十一組部件,已經認命換算了工時。油屋要一百二十小時,小町中標誌性的商店平均一棟要十四至二十小時,其他平房則是平均一間要十至十四小時。
總結一下,以他的精細度與效率性,要一個月內完成所有都很勉強,但他還是給自己設定了一個月的時間──當然,在某人隔著墨鏡稍有壓迫的監督目光下,他肯定是把吃喝拉撒、工作跟睡眠都給一併算進去了。
理所當然的,也把胡作非為的聖誕老人給算進去了,誰都別想逃。
黑眼鏡與資本家盡會壓榨人的死亡凝視對看幾秒,就笑:「得嘞,打工人的卑微都被您給玩明白了。」
解雨臣對他悉聽尊便的誠懇態度表示滿意,就換上一身筆挺西裝,出門養家活口去了。現在是白班,他也沒打算強逼剛下工的人先偷跑,偷拆禮物前好歹先睡一會兒吧。
黑眼鏡又對上臨行前的人回頭盯他一眼的目光,咧嘴一笑表示得令,但晃了晃手裡已拉開的易開罐,顯然並不一定會身體力行。
他回頭盯著箱裡那些一盒又一盒的套件包裝,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決定動身先去搞些傢伙回來。
反正四合院之大,他有預感短期內,客廳會成為好一段時間類似於大型工藝作坊的場所,未來大小零件散落各地的畫面,也許形容成貓貓狗狗滿是玩具的大窩,會更為生動形象些。
想到這兒,黑眼鏡似是覺得好玩又笑了一下。
別人的耶誕節是一天,他們的耶誕節可以是整整一個月,而且一起窩在量身訂做的貓窩能不開心嗎?
他知道解雨臣會比自己想像中還要投入的。
※※※
「雖然搬救兵有點不講武德,不過我是例外就放個水,憑一己之力完成後有獎勵哦。」
「怎麼,聖誕老人還有售後服務?」
「嗯?為什麼不問是什麼?」
「我樣樣不缺,還在乎這個?」
「得,您真掃興。」
於是乎,自打強迫推銷的聖誕禮物從天而降,解雨臣日復一日的枯燥生活,近期內又多了一項急見真章的餘興安排。
洗完澡換上居家服,趁著夜班時間沒人管,他簡單解決掉一碗泡麵,便按部就班上工了。未來三十一天,他都注定要以此來打發睡前的所有閒暇時間。
1/150的紙模型之精細,所有組裝工程細到他恨不得全程縮骨完成。但太損關節了,那當然是不可能的,所以折衷以鑷子為主、指尖為輔的方式取而代之。
昨天到哪了?哦對了,深陷一堆窗櫺與障子門加工的苦海。
要說解雨臣在哪一刻才擁有了過節的實感,那大抵是將「油屋」二字的匾額給掛上,抑或讓小小的「油」字旗幟飄揚起來的那一刻吧?嗯,他心血來潮讓音響奏起宮崎駿的輕音樂,這下子感覺更上頭了。
專注的時候他不太哼歌,只好由著整間屋子替他伴唱,像極了那人在的時候熱熱鬧鬧,但又不至於聒噪得惱人。
他才不需要耳邊那個老是絮絮叨叨的聲音,解雨臣心說。夜深了,他專心一志的目光依循外部一圈的榫卯構造,緩慢地築冶,用德國製UHU相片膠,為和洋折衷的建築黏上一梁一柱。
油屋由上而下分別是:頂端的西式鐘塔,VIP包廂與湯婆婆宮殿的日式建築,以及宿舍等等……員工活動範圍的混泥土圍牆。傳統的日式風格,其實起源於唐宋開始的中式風。比如:油屋碧綠大屋簷的千島破風,以及中層的唐破風,其特殊的架構始於中式的山牆博風板。
藉由1/150高還原的模型往裡探究,再比如一至三層待客區的構造,和風藻井天花板、南洋風吊燈、室內唐破風屋頂等等,比比皆是明治維新之後的中西合璧。
明治42年,東京都江東區的大八幡樓,據說油屋的鐘塔設計是參考自這裡。
這點程度的一心二用,對解雨臣來說不在話下,他觀摩之餘,純靠雙手的勞動不曾停下──替千尋鋪設了逃亡的康莊大道,就是那條長的能當溜滑梯的鬼畜階梯;又搭建了白龍呼應千尋的呼喚,而在被紙片人追殺時破窗而入的女子宿舍──原來以上種種,都是圍繞著整棟油屋的犄角旮旯發生的。
這簡直像極了他當初為闖盲塚,而長期苦心經營的樂高經驗,親力親為堆砌而成的空間概念,使他當下擁有高度的身臨其境。
不知不覺回過神時,竟然已經超過十一點,早過了他該就寢的時間。
日本有句俗語:「油を売る」。有工作中說閒話、偷懶的意思。據說江戶時代賣油的商販正給客人打油時,常常會趁裝油的空檔跟客人閒話家常,因此有了這層含意。
所以油屋在這裡的意思是,一個可以休閒、放鬆,暫時丟掉手頭繁瑣工作的地方。解雨臣揉了揉略乾澀的眼,一邊考慮回頭該買個放大鏡工作台,免得幹完這一票直接老花眼,一邊踩著室內鞋隨意踏進一間房,直接倒頭就睡。
不靠藥物、不靠捲腹,一個人竟能睡得如此之沉,也是解雨臣始料未及。
可見最近每晚有多高度集中,竟比加班還要有助於睡眠。
隔天依舊準時起床,盥洗完喝了杯水,他察覺那個人還是沒有要回來的跡象──也有可能在另一邊住下了,說是偶爾模擬單身的情趣。但反正秀秀已經很少去收租了,大概是煩以往她老是撞破的那些不合時宜的膩歪,左右收租又變成他的事了。
解雨臣嘆氣,尋思著也有逃漏稅的可能,但他不急著逮人,出門前……還不忘在冰箱裡擺了一瓶啤酒。
當黑眼鏡回家例行性翻冰箱,看到這個象徵性的回禮時,果然成功被這哥們釣成翹嘴了。
他吹著口哨沖了個澡,萬分珍惜地幹掉這瓶不算遲來的聖誕禮物,雖然得來全不費工夫,但老闆賞的滴水之恩,可比整隻火雞還要值錢。
別說、還真別說,不如今晚乾脆真就犒勞上司一頓烤雞大餐唄。黑眼鏡一打定主意,並不急著去買菜,而是又掉頭回公司提前上工。
今天在瑞恩羅恰德有好幾個內部會議要出席,匆匆回到辦公室的解雨臣碰到下班又回來的人,簡直莫名其妙,「怎麼,二老闆要替大老闆跟後面的幾個會?」
「我來調班的。」黑眼鏡順手拉下隔間窗的羅馬簾,踱步到他身邊,俯首偷了一個吻,低笑說:「幫東家分憂解勞也不是不可以──謝謝,我很喜歡。」
解雨臣不躲也不閃,在他額頭抵著自己的注視下,垂眸忍受簡直要滾起來的耳根,故作從容呢喃道:「這句話,我原封不動還給你。」
黑眼鏡不甚在意地笑了笑,變本加厲以拇指摩挲過他的耳垂。
解雨臣意識到一絲不對勁,不安問:「對了,你鎖沒──」
「解總,下個會議在三樓已就、臥──咳,萬分抱歉打擾了!」
隨著秘書非常機敏地全身而退,辦公室內頓時陷入一片尷尬的沉寂。
「………」
「噗呲。」
黑眼鏡附帶硬生生吃下這一拳,省了早點還管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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