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花│〈旅行篇4:白色情書〉第四章 休眠火山
- く しず
- 3天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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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雨臣趴在沙發上,看著指甲倒刺,一邊進行每天的例行公事,聽著秘書上傳到他手機的錄音檔。
冰島大風頻繁,太乾燥了。
公事一如既往的無趣,他看向窗外一一判斷著,慶幸今天只需要處裡的急件只有兩項──一個馬克杯,打破了晨間的乏味。
解雨臣接過杯子,今天喝的是義式,隔壁開麵包店就是這樣,懶人必備的早點選項。
「今天有什麼打算?」黑眼鏡問。
兩人在窗邊望著外頭的藍調色,七點了,完全沒有要天亮的意思,這在初冬的冰島已經是常態了。
「聽說過幾天會有暴風雪。」解雨臣說道:「到時又得跟居家隔離一樣,哪都不能去了。」
說著,黑眼鏡已經抓起他空出來的手,也在打量那根倒刺。
解雨臣又喝了口咖啡,事不關己地觀察窗景,就這樣發呆一小時。外頭終於有些起色,就像《夜晚露天咖啡座》詮釋的那樣,沒有黑色的夜晚很漂亮,黎明特有的粉紫調,照亮廣場呈淡硫磺色、檸檬綠色,如果徹底打亮冰島的屋簷,甚至可以更繽紛。
無聊的早晨,變成一個奢侈的早晨,世事難料。
八點半,黑眼鏡就準時打電話騷擾遊客中心。
一個鐘頭後,解雨臣莫名其妙坐上了小巴士。
他們報名的是一日團,人數湊夠就出發的那種,因此車上各種人都有,非常國際化。
巴士駛在公路上,迎接劃破天際的第一縷光,那會兒特別振奮人心,來到冰島學會的第一件事,總會變得特別珍惜陽光。
物以稀為貴,但今天的好兆頭,也特別符合暴風雨前的寧靜。
「回城時,還來得及到超市屯一波物資嗎?」解雨臣有點忐忑。
黑眼鏡就笑,敲了敲墨鏡腿,又來這一招。
「讓上司餓死,可是要被打斷腿的。」解雨臣不放心,又祭出威脅。
黑眼鏡還是衝著他笑,萬年不變的敷衍,時常讓人不安。
解雨臣嘆氣,腦袋砸在他的肩上,都被拐上車了,只得習慣性跟著開擺,不想了。
導遊很熱情,整趟車程都不冷場,這會兒扯著景點聊上從前,自嘲跟前女友的點點滴滴,引來車上遊客們的哄堂大笑。
兩人坐在後排,平常看電影都要打盹的人,今天聽得起勁,旁邊的解雨臣已經閉上眼,身上多掛了件黑色外套,三十六號公路也不顛,非常好睡。
「你這件T恤,到底什麼時候要丟。」解雨臣在歸還外套時,仍然對他衣服上斗大的「藥丸」兩個字,非常無語:「真的很土。」
「就問你有不有效吧。」黑眼鏡笑著穿回外套,攬著他的肩膀搖晃,跟上導遊。
解雨臣想遠離抽象人士,但掙脫不了一點,就在同車的新加坡人的側目下,閉了閉眼,盡可能地無視被貼到身上的「抽象二人組」標籤。
黃金圈的遊玩區域,有三分之二都在國家公園內,看看法律石、間歇泉什麼的,還有那一汪在十五、六世紀專門執行死刑的溺水潭。
這一區負責的死囚對象都是婦女,解雨臣看了看瀑布下游,非常清澈,完全看不出會被抓交替的陰森感。
重頭戲是古佛斯瀑布,這個季節的水氣依舊磅礡,沿著瀑布掉落大大小小的冰渣,將凍未凍的模樣,已經有點像另一個景點──冰河湖的樣子,衝著這一點,國家公園的性價比還是挺高的。
但最好看的還是公共廁所,一大片玻璃窗,可以眺望草原,凍土,跟遠方的雪山。
來都來了,司機就順道停在三十五號公路旁,導遊帶他們到回程的必逛景點,主要功能是拍照打卡,看一眼就能走了的速通關卡。
火口湖明鏡似的,半凍結的狀態,覆上一層薄薄的冰膜,更像是一面特大號的魔鏡。
遊玩的終點,附贈一頓番茄農場的晚餐。
他們直接在溫室裡用餐,農場接待團客習以為常,餐桌是西餐配置,招牌是可以一直免費再續的番茄湯跟麵包。
麵包附贈小黃瓜絲等等,三種蘸料,但解雨臣還是吃得有點乏了,就多點了幾 支海鮮串,搭配酸勁的番茄湯,正好解膩。
海鮮串好大一串,仗著黑眼鏡的食量才沒浪費食物,但湯他也只續兩碗。純番茄熬煮,勁兒太足,兩人喝完湯,桌上的香草盆栽被他們薅成稀疏狀。
吃飽喝足,主要是喝足,解雨臣就鑽入藤蔓,逛起花花綠綠的世界。
兩人被酸的,對蕃茄農產品都提不起勁,最後買了甜羅勒,整盆帶走。
「你說,它會不會被我養死?」回到巴士,解雨臣捧著盆栽問。
彷彿談論未來新生兒的語氣,讓黑眼鏡一陣幻視,他閉上眼,覺得自己又要多下一層地獄。
再睜開眼,解雨臣拉開他的外套拉鍊,試圖將盆栽塞入他的懷中──很快的,黑眼眼鏡一副顯懷的模樣,非常搞笑。
功德減一又加一,他心說。
羅勒寶寶很快就被接進全天候都有暖氣的屋子,跟團八小時夠充實了,時間也浪費得剛剛好,解雨臣洗洗睡,很快就睏了。
那件「藥丸」T恤被自己扔進洗衣機深處,甚至懶得烘乾,以防隔天馬上又看到那件老土衣服。夜晚兩人都穿著千篇一律的細條紋睡衣,即便沒有老土衣服的加持,解雨臣還是睏得不行。
黑眼鏡捉住他剪去倒刺的手,細緻抹上一層,冰島當地非常滋潤的綠草膏。
形同默認般,解雨臣緩緩抽走有點黏膩的手,埋進藥丸本尊,沉沉地閉上眼。
黑眼鏡摘下墨鏡,漆黑的睡眠裡,有萬壽菊的甜味。
※※※
亮了有一陣子的晨光,照在黑眼鏡的屁股上。
以九十度費腰的姿勢,他埋頭在整間屋子唯一涼快的地方,幾乎是一低頭,自己的胯下像是山洞,或是隧道,但對面不是要過境的火車,而是又在跨欄的兩隻小羊。
解雨臣坐在他後面,在餐桌椅上又換成翹腳姿態,小羊疊羅漢,變成危險的雙人盪鞦韆。
屁羊玩得挺花,黑眼鏡心說,隨後又被一句「好了沒」給打斷思路,翹臀姿勢太累了,他又蹲了下來,從褲腰滲進屁股縫的涼意,讓他感覺自己像是水電工。
「夫人,家裡只有你一個人嗎?」
解雨臣用腳尖輕輕地踢查水表的人,示意對方不要忽然發神經:「到底是誰說,自己一個人生活慣了,很能幹的?怎麼這麼慢。」
「我確實很能幹。」屁股又被小羊輕啄一下,黑眼鏡哎呦一聲:「我是說,看看平時誰洗碗多。」
解雨臣不說話了,兩個大男人都不喜歡幹雜務,理虧方面被點出來,很難不心虛。
所以說三餐速食,你又不高興,他心說。
於是,又到了兩人都覺得彼此難伺候的環節,日子不要過得太有醍醐味兒。
「勞駕,到底好了沒。」解雨臣還是不得不催一催,冰島的超市關得早,「要是拖到壓線一小時,你就自己去。」
黑眼鏡回頭看一眼,就笑:「您受累,等我等得太苦了?」
「搞清楚重點,我臉皮沒你厚。」解雨臣不想理揶揄的人了,起身就要自己出門。
結果被黑眼鏡隨手扣住,兩人索性一起盤腿坐在冰箱前。
「耐心不是你的強項嗎?」黑眼鏡還是在笑。
「這是昨天本來該有的進度。」資本家也在發力。
「但冰箱是公共的。」黑眼鏡抬了抬下巴,示意身後壟罩的暖意:「東家,參謀參謀。」
解雨臣看了眼窗外的陽光,又安靜下來,真的認真看了一圈,包括清出來的空位,跟分門別類的庫存。
「挺好,可以走了嗎?」他緩緩問。
甲方滿意,黑眼鏡把人拉起,兩人這才毫無爭議地出門。
當地有連鎖超市三巨頭,但解雨臣還是優先選擇唯一的一間好市多,原因是他有會員卡。
雞蛋牛奶之類的,是基本物資,必囤。
要避難,這種巨大的倉儲式零售店,是流水線搬運的好地方。黑眼鏡推著車,看著一箱箱的東西往鐵車子堆,他心說,看來金主今天疊羅漢上癮了。
黑眼鏡也順手牽羊,往車裡扔烤雞、醃漬羊排,跟薑餅屋。
解雨臣拿著雲吞麵回頭,看著調理包裝盒裡,混入了一個奇怪的東西,就立刻抬頭看他。
「聖誕節快到了。」黑眼鏡說道,臉上寫著不用謝。
「很好,省了今年的禮物。」解雨臣也說道,臉上寫著不客氣。
兩人對視半晌,但都逃避式沒再看那盒一言難盡的薑餅。
好不好吃自在人心,但總之,很難符合東方人的味覺審美。
後來還是去了小豬超市,因為那兒有好吃的雞蛋沙拉,解雨臣一連拿了三盒。再加上前一間美超的牛油果醬,黑眼鏡計算出了,冰箱已經擁有四分之一的白人飯血統,他暗暗倒吸一口氣。
於是他殺去生鮮區,也努力夾帶私貨,冷凍小龍蝦,牛腱心真空包等等,塞進鐵籠子裡,這下冰箱的血統狂野了起來。
解雨臣肯定是不煮的,他看了看成分逐漸複雜的購物車,鬆開手,讓袋裝肉桂捲掉進了深淵。希望不會被壓扁。
黑眼鏡轉戰握壽司,解雨臣植入水耕蘿蔓,前著也強迫推銷一袋彩椒,後者又植入產銷履歷羽衣甘藍。
兩人唯一的共識,是向大環境妥協的魚油,跟發泡錠。
肉食動物又蠢蠢欲動了,解雨臣受不了,乾脆把購物車推走。
黑眼鏡回頭發現人不見了,有股不好的預感,於是開始玩起鬼抓人。
被找到的人已經在自助結帳台,瘋狂掃條碼,非常狡猾。
黑眼鏡咕噥一句玩不起,又認命他的打手崗位,負責粗重活兒。
裝袋進行到一半時,一包脫水蔬菜掉落到他面前。
黑眼鏡沉默,頓時笑出聲:「行,你贏了。」
解雨臣沒有看他,將耍陰招偷渡的東西,好好塞進環保袋底部。
當天折騰得晚,還是吃外食解決,晚餐用中東卷果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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