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花│〈旅行篇4:白色情書〉第五章 黑曜石
- く しず
- 3天前
- 讀畢需時 7 分鐘
解雨臣看著擋風玻璃外的世界,沙塵暴似的風塵滾滾,唯一不同的是色調,但也只有老照片跟黑白照的區別。
他又幫懷裡的貓捋一捋毛,窗外的暴風雪,難得令他有點不知所措。
懷裡的貓卻掙脫開來,跳到擋風玻璃前,這該死的能見度,讓天地都黑了下來,形成夜行性動物的主場。
與車上兩人大眼瞪小眼的貓眼,撲閃著亮光,像迷你車頭燈。
變成在場唯一一個瞎子的解雨臣,羨慕起小傢伙的鬆弛感。
時間回到八個鐘頭前。
從唱片店出來的解雨臣看著迎面而來的路霸,蹲了下來,繼續歪頭打量著。
他手上的冰淇淋有點融了,化成幾滴奶昔。
貓咪開始舔舐地上的一丁點甜頭。
這是一隻藍色虎斑貓,不是泛指顏料的藍,而是毛色基因的那種顯灰的藍毛。
但重點是,好像在哪看過。
於是二十分鐘後,黑眼鏡接到電話,飛奔似地趕往派出所。
「剛要喊你回去吃飯呢,怎麼就犯事兒了?」
解雨臣看了他一眼,喝著環保杯裡的熱咖啡,繼續與警員交談,雙方很快就達成了共識。
「我剛在電話裡,似乎只說會晚點回去。」
黑眼鏡看著他抱起貓要離開,沒有問這隻莫名其妙的貓,也跟了上去:「我剛聽到的背景音,可不是這樣說的。」
解雨臣回想幾秒,說道:「那是當時,他們準備去解決另一樁兒童走失案。」
黑眼鏡轉頭又看向走失兒童,還是堅持自己的觀點是對的。
解雨臣嘆氣,懶得再說,兩人坐上警車到獸醫院,警員說明了原由,醫生給貓掃了晶片。
「你怎麼知道這隻是走失的?」黑眼鏡問道。據他所知,冰島的貓都是放養的,十隻裡有九隻都掛著項圈。
這隻藍虎斑當然也不例外,但吊牌上的冰島語太過精簡,聯絡資料濃縮成像是某種非本地人看不懂的暗號,於是解雨臣只好求助派出所。
「臉書上的國內動保團體粉專,還有當地新聞也有刊登。」他的記性向來很好,但回憶起那則刊登,報導的戶口位置,還是讓他猶豫了一下。
「呦嗬,還爬牆了。」黑眼鏡就笑。
但很快,他就笑不太出來了,解雨臣也是,因為不妙的預感還是應驗了。
晶片一掃,定位落在東部的鄉村,一個鮮少有遊客知曉的地方。
「怎麼說?」黑眼鏡看見警員的表情,各個都面有難色。
解雨臣也沉默了下,他知道他們的表情代表什麼,再過幾天,也說不定是明天,通往北部、東部的要道隨時都會封閉。
「聽著,我們所有人都沒必要為此豁出性命。」警員開始跟他打個商量:「更何況,我們暫時能將這隻貓照顧好,對吧?」
對方全程用英語交流,解雨臣完全能聽懂意思,而且這次出警條件嚴峻,他也完全能理解。
「但是,據我所知這隻貓的主人,好像病危了。」他自言自語,也商量著把貓討了回來。
用不知什麼方法,雙方又達成了協議。警方再三保證等雪一停,他們就立即出勤,解雨臣再度表示理解,也保證會代為照顧好這孩子。
「瞎子。」走在回家的路上,他半路停下來,低頭看著貓,若有所思。
黑眼鏡回頭看解雨臣,兩人對視半晌,他不知道自己此時是不是笑得很無奈。
因為解雨臣移開眼,悄悄癟嘴了。
「我還不知道你嗎,資本家。」黑眼鏡很直接地表示不吃這一套:「哄五歲小孩還夠用,要騙我還是算了。」
解雨臣又看了他半晌,摸了摸還暖和的貓毛,繼續扭頭就走:「那還不趕緊的,真想死在半路上?」
他們回家開始掏庫存,打點一些應急的,兩人一貓傾巢而出。
解雨臣打開駕駛的門,又被關上,「我不會帶孩子,你負責看好小傢伙。」他聽完對方的說辭,欲言又止。
黑眼鏡已經擠開他,跨腿一坐,車門絲滑甩上。
解雨臣被拒於門外,沒辦法,只好從副駕上車。
後座有臨時的貓砂盆,加上車的通風系統,應該不至於被排泄物臭死──貓嗅了嗅自己的民生用品,隨後貓掌輾過兩個人類的腿,開始在車上壓馬路,環境適應得很快。
三小時後,皮卡車在礫石路上穩紮穩打,但他們被群山環繞,已經沒有退路。
每座火山岩壁都落了白,相較於南方的首都,其他地區似乎更早陷入深冬,沿路的荒蕪感,又讓解雨臣彷彿登陸異星球。
感覺整輛車就是一件太空裝,一旦開窗,是否會被外面的真空狀態,給淹沒窒息?這樣想著,解雨臣立刻手動驅散某種恐慌,讓車窗裂了道縫兒。
氣壓使然,外頭的風爭相著往車內猛灌,哪有什麼真空,氧氣含量更高了。
黑眼鏡笑著說要感冒了,車裡打量雪片的貓也嚇了一跳!
※※※
又一小時過去了,貓咪開始喵喵叫。
「孩子的媽,哺乳時間到了?」黑眼鏡說道,比起解雨臣的沉默,貓咪的鳴叫簡直不要太有活力。
解雨臣沒有答腔,逐漸下大的雪,就像積累在車窗的霜一樣,在向他施壓。
他加強空調,但車窗外的積雪仍然不容小覷。
無聊的玩笑,沒能起到娛樂效果,黑眼鏡打開廣播,繼續吹口哨自娛自樂。
解雨臣倒是聽從建議,給貓吃了出城之前在路上買的飼料。
飼料太乾,或者說整個冰島的空氣都是乾的,貓咪跑去喝水碗了。
但解雨臣沒有停止除濕功能的運轉,車內起霧是危險的,考慮到路況的險惡,即便陷入兩難,也總好過蠟燭兩頭燒的境地。
「你有沒有想過,這隻北漂──南漂貓打哪來的?」黑眼鏡開始找話題:「難道貓界也流行南水北調?」
「不是綁架,否則警察不可能沒有反應。」解雨臣查了查導航,說道:「雖然不是冰島必遊榜,但小鎮位在通往東部峽灣的必經路,鎮上還有加油站,遊客停留的概率不等於零。」
「所以你是說,貓自己上錯車?」黑眼鏡問道。
「也不乏有出現過這樣的新聞。」解雨臣說道。
「萬事通啊,就知道問你准沒錯。」黑眼鏡就笑。
「我看你的表情,可不是這樣說的。」解雨臣沒好氣,低頭又繼續他的鏟屎官工作。
又主動踩過來的貓咪嗚了一聲,非常享受人類的擼毛服務。
「盡職的小解員工。」黑眼鏡的笑容無奈了起來:「雖然但是,有沒有可能,人也餓了。」
解雨臣看向他,順勢打個商量:「要不換手?」
「不要。」黑眼鏡一口拒絕。
「真的不要?」
「不要。」
解雨臣又沉默,回頭翻出袋子裡的雞肉捲,就往他嘴裡塞。
黑眼鏡差點又要被謀殺,超市的熟食味道不錯,就是凍得像根冰棍,十分硌牙。
解雨臣則是吃了一點土豆泥,此時也有些食之無味。
車外越來越暗,路邊的積雪輕得像細沙,被捲起風的形狀,不斷向他們撲面而來,起初前頭還有大貨車的車尾燈,若隱若現──現在,遠燈的可視範圍內,全是亂颳的雪霧。
天很黑,大頭燈照出去,只是白得一無所有。
此時連每隔幾米的標誌柱,都因反光而顯得刺眼。這種能見度極差,卻又刺目的特殊環境,連解雨臣的眼睛都有點受不了,雪盲就是這麼來的。
但黑眼鏡還是面不改色地繼續開車。
解雨臣也肉眼可見地不是很開心。
「放鬆點,東家。」黑眼鏡繼續笑,他知道現在還沒被剝奪駕駛權,是因為現在兩人都不是很有把握,「油量管夠,保險齊全。」
「大不了一起上路是吧。」解雨臣接樁,竟然覺得反而一陣輕鬆。
只是壞就壞在,貓咪這樣遭難,還挺無辜的。
「有爺在,胡說什麼!」黑眼鏡笑罵一句,說道:「你還欠我一頓燭光晚餐,解雨臣。」
「?」解雨臣側目看他,一臉莫名其妙:「你又買什麼亂七八糟的?」
「這句話,我原封不動還給你。」想起那包脫水蔬菜,黑眼鏡語氣焉壞焉壞的。
「報銷權似乎是出在我,而不在你。」解雨臣的語氣也涼了:「你要不要考慮一下,撤回你的不良態度。」
「不要。」黑眼鏡繼續皮癢,非常囂張:「錢都來不及花了,您這次畫的大餅不管用。」
解雨臣手搭在貓的腦袋上,用眼尾瞄他:「是誰說有爺在來著?」他腿上的貓咪也順著自己的目光,歪頭一瞇。
黑眼鏡咯咯地笑,幻想著身上被兩道狐狸視線扎了窟窿。
說笑間,其實他們車速已經掉到了二十不到,要走不走的,已經呈現前無路,後也無路的尷尬狀態。
「你說,後面要是乎有龐然大物迎頭撞上,那該怎麼辦?」黑眼鏡又問。
「不至於運氣這麼背吧。」說著,但解雨臣又把亂動的貓給抱緊,雖然依他過去的經驗來看,其實這樣是沒用的。
好在最後一哩路皇天不負苦心人,風雪轉小的過程,兩人都總算看見城鎮的輪廓。
這裡的訊號很差,解雨臣只能相信離線地圖上標記的地點,讓車輛駛進一個農場。
直到看見站在農舍前的人,他們這才鬆一口氣,確定終於來對地方了。
最後的五十公里路,開了四個多鐘頭啊。
解雨臣裹緊鵝絨大衣,率先下車說明來意。
車裡的黑眼鏡看見農場主人點頭,隨後自己將皮卡安置,兩人都被請進去作客。
「病危?」他又看了看農場主人,年輕幹練的模樣,不像是命在旦夕的樣子。
說著,兩人就看見被放下的貓咪,一落地就往樓上跑了。
「樓上是我的祖母。」
「她──就像我在報紙的布告欄上說的那樣,我只能說謝謝你們的善心。」男人說道:「別的我也沒什麼能回報的。你們是來渡假的?現在外頭的情況不樂觀,請容我招待你們幾晚,好好修整再走吧。」
解雨臣欣然接受對方的邀請,黑眼鏡已經猜出走失布告上的內容,他又回想起貓在車上的狀態。
貓咪是個隨時都在耗能的物種,尤其冰島時常處於寒冷階段──所以說,小傢伙到底幾天沒闔眼了?
黑眼鏡又看了看解雨臣,心說,貓咪都這麼固執嗎?
解雨臣揚了揚兩根湯勺:「吃嗎?」他手裡捧著從冰箱掏來的奶昔。
晚飯後,他們被允許在農場隨意走動,但現在的天氣條件,也不容許他們亂跑,於是閒來無事,就繼續用吃來打發時間,隨時做好吃飽好上路的準備。
現在的外國旅客膽子都很肥,農場主人搖搖頭,一看就知道了,兩位中國人都不是很有耐心的樣子。
閒話家常在飯後就打住了,解雨臣和黑眼鏡乾脆上樓回房,一人一口開始挖奶昔,這是救貓恩人的特權,他們把三人份的罐裝甜食,給吃乾抹淨。
解雨臣刷完牙,倒頭就閉上眼。他剛確認過黑眼鏡的墨鏡,現在反而是自己的視覺疲勞比較嚴重,雪盲要命,夜盲更要命,所以硬撐的代償作用來了。
黑眼鏡關燈,替他做護眼操,一邊想著,回頭得再研究墨鏡款式。
風雪吹過鐵皮的呼拉聲,紮紮實實吵了一晚上。
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