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花│〈旅行篇4：白色情書〉第七章 糖果日

黑眼鏡渾身赤裸著，彎腰撿起沿路的衣服。

很顯然，他剛起床，一覺醒來屋裡仍一片狼藉的模樣，實在有失績效，所以他忙不迭地開始幹活。

撿完的衣服全扔給機器洗，黑眼鏡繼續裸體擦地，又沿路收拾回房間，此時，床上的鼓包已經不太安分了，呼吸不淺還翻身。

解雨臣側臥在床上，穿著寬大的黑色上衣，看起來剛醒，睜著濕亮的眼睛。

有點涼，白皙的腿勾過被子，他把自己蓋得嚴實，但是臉上精神著，完全沒有想要再睡的意思。

黑眼鏡索性坐回床上，開始穿褲子。

「雪停了嗎？」

「快了。」

解雨臣看著黑眼鏡半裸的背影，腦海不合時宜的畫面，是香蕉拉起拉鍊，把自己縮回香蕉皮的模樣，而此時對方的回覆，也讓他有點心理陰影。

男人的嘴，果然成仙了都會騙人。

雖然解雨臣自己也是男人，但今天姑且以受害者的立場，所以他有豁免權。

黑眼鏡回頭，看床上的人還在發呆，但用腳底板想也知道，估計正罵他罵得起勁呢。老闆一計較起來，內心小九九可以繞地球三圈，黑眼鏡趁機又歪頭，觀察起來。

要怪就怪，誰讓他昨晚怨氣太深，但迫使解雨臣回神的，還是那個罪魁禍首，「……鬧夠沒？」

黑眼鏡沒理他，伸手碰了碰他的眼睛，拇指摩挲過眼尾。

解雨臣沒有躲，但眼睛本能性眨了一下，感覺有些乾澀。

黑眼鏡嘆氣，起身去看看，雪到底停了沒。

再回來時，解雨臣已經穿完褲子，又在滑手機。黑眼鏡只看一眼屏幕上的藥店資訊，越過他抽走手機，走到窗邊，直接撥打電話。

「您好，請問能預約掛號嗎？」

車上的解雨臣，望向窗外穿著螢光橘衣服的郵差，突然表示想買明信片，他好久沒聯繫霍秀秀了。

「好的，稍安勿躁，老闆。」開車的黑眼鏡說道：「解總的預約已滿，給您安排妥妥的，咱們是遵紀守法的中華兒女，別學冰島人遲到是美德那一套。」

解雨臣轉頭看他：「什麼時候，輪得到你給我安排了。」

「難道東家有一說一的優良紀錄，要敗在這兒了？」黑眼鏡就笑。

解雨臣不吃他這一套，支著下巴，目光望回窗外：「大驚小怪。」

「你對付我，可不是這麼說的。」黑眼鏡繼續笑。

解雨臣沒有說話，外面飄著鵝毛雪，看起來跟他身上的羊毛衫一樣軟。

在冰島看病，醫藥費是高昂的。

光是掛號，和簡單的光學診斷，將近一萬八克朗就飛了。還別說為了插隊，黑眼鏡少不了要動用老闆的鈔能力。

解雨臣從診間出來，臉上多出一副變色眼鏡，原本是預備在行李箱裡的，沒想到會派上用場。

確認完病灶，醫生就現場給他上眼藥，所以解雨臣現在有點畏光。

「我的疏忽。」旁邊的黑眼鏡說道。

昨天含過屌的嘴，又吻過當事人的眼尾，實事求是，他責無旁貸。

「我算過，就算沒你這一樁，概率也小不了。」解雨臣則搖頭，本來送貓的頭一天，眼睛就很反常，狀態一旦不好，後面的事都只是附加條件。

黑眼鏡歪頭打量他，解雨臣安安靜靜坐著，等待處方箋，大大的鏡框擋在臉上，顯得他長相更幼了，「小解同學。」

「嗯？」解雨臣回得漫不經心。

「放學後翹掉晚課吧。」黑眼鏡壞笑道：「哥請你喝一杯，走啊，咱們買明信片去。」

解雨臣轉頭看他，一邊眨眼，一邊皺眉，門外的白雪好刺眼。

老闆此刻的表情很搞笑，黑眼鏡偷笑遮掩失敗，乾脆翻出手機拍照，但沒發朋友圈。

後來去了星巴克，今年剛開幕還熱呼著，點的拿鐵也就那樣，解雨臣吹開熱氣，鵝毛雪的降維打擊，差點又把他給凍住了。

居家隔離就是這樣，他衣櫃裡不知人間疾苦的衣品，又出來晃悠了──雖然，有沒有可能，隔離的只有他倆，解雨臣昨兒還看見窗外被溜出去的狗。

兩人順道逛了一圈周邊商品區，星巴克老掉牙的行銷戰術，但三月份才瘋過一次史努比聯名的解雨臣沒說什麼。

最後是黑眼鏡沒管住手，買了跟星巴克完全無關的維京人冰箱貼。

「走吧，好冷，回家吃雲吞麵。」解雨臣說道。

「老闆洗手作羹湯，日子也是好起來了。」黑眼鏡笑起來。

「冰箱庫存。」

「……」

※※※

中午吃飽暈碳，還是決定再出門透透氣。

擋風玻璃太曝光，解雨臣躲到後座去，在遊客中心挑一張風景不錯的，把明信片給寄出去。

黑眼鏡順路開到加油站，表示差不多該洗車了。

連幾天狂風暴雪，沒法搞，皮卡車的狀況簡直像是剛下過地。

東部的野路子，都是純沙粒跟土構成的，輪胎一路輾壓厚積雪，濺起的飛雪全是土黃土黃的，導致他們整輛車，彷彿經歷過一場泥巴大戰。

但這在冰島是常態，極端氣候少有的好處，讓這兒成為一個洗車天堂。

停進自助洗車區，黑眼鏡簡直不要命，把上身脫得只剩一件背心，提上免費的高壓水槍就開幹。

解雨臣就待在車上，身上有被扔過來的黑色衛衣，他光看人在外面洗車，都覺得冷到不行。

水槍打在車殼上，整輛車很快就徹底濕了，車裡的解雨臣彷彿在欣賞一陣人工雨。

水柱隔著玻璃，有意無意的，還一直往他臉上噴。緊接著，肱三頭肌和胸肌橫過他的視野，勤勤懇懇地縮放、怒張，隔著曖昧的水簾，來來回回晃得人眼暈──加油站的免費項目裡，怎麼會有這種隱藏服務，太不正經了。

等黑眼鏡洗完車，也把自己洗乾淨一輪，他在後車廂翻找可用的布料，草草將身上擦乾，再打開車門時，車裡的人已經夢回周公了。

暈碳暈得不輕，解雨臣完全沒有被打擾的樣子，閉著眼蜷縮在後座，身下壓著那件黑色衛衣。

黑眼鏡呲牙咧嘴，繼續光著膀子，一上車就暖和了，車開出去沒多久，車頂又開始累積白色的雪。

只是打個盹而已，解雨臣再醒來時，車已經進入購物街，也就是觀光客常打卡的，那條彩虹大道。

現在才十一月中旬，首都的街道已經陸陸續續，開始了耶誕節的布置。很繽紛，但是太閃了，黑眼鏡馬上拉著人下車，躲避這些節慶閃光燈。

要怎麼和畏光的眼睛共處，面前這個人經驗老道，解雨臣也就隨便他了，然後回過神，兩人已經踏入陰莖博物館。

「……」解雨臣緩緩看向他，一臉「你看我感興趣嗎」的表情。

「求知欲這一塊兒。」黑眼鏡指著他臉上的眼鏡，咧嘴笑。

後來博物館的經理就來了，解雨臣無法再拒絕，館內導覽似乎是對方一手包辦，一天要接待的客人沒幾組，大部分也都是外國遊客──嗯，好奇心這一塊兒。

「陰莖並不能夠透露所有性功能的信息，睪丸才是參照標準。」經理人說道。

「嗯，我相信是的。」解雨臣看著海豹的，目光不偏不倚。

黑眼鏡歪頭看著他，老闆表情太過滄桑，彷彿剛歷劫歸來。

「你想表示什麼？」逛完一圈，解雨臣很感謝經理，解說真是詳細又正經，看得出來對方的工作態度，是非常肅然起敬的。

「你沒有一丁點收穫嗎？」黑眼鏡反問。

「你到底想說什麼。」他該有什麼收穫嗎？解雨臣心說。當經理秀出鎮店之寶，那個據說是全世界最大的陰莖時，解雨臣只想著，又想去觀鯨了。

「這裡的燈光。」黑眼鏡嘆氣道：「解雨臣，這裡注定是你的舒適區。」

「胡說八道。」解雨臣一臉麻木，並表示自己現在就等不及，要出去被雪淋成白頭模樣。

「別啊，免疫力低下會加重眼疾。」黑眼鏡身為過來人，他可太瞭解了。

於是他們又繼續在商城裡逛街，其實黑眼鏡的目的，解雨臣已經很清楚了，就在經過書局時，順手買了幾本針織教學書籍。

兩人最後停在一個同樣繽紛，卻不閃瞎眼的地方，跟捅了螞蟻窩似的，這裡連小孩兒都多了起來。

「講真的，現在過聖誕節未免太早了。」黑眼鏡低頭喃喃，打量腳邊繞來繞去的螞蟻。

「今天週六，是糖果日，市面上的糖果巧克力一律半價。」解雨臣左右張望，還真的開始認真挑起甜食。

黑眼鏡想起昨夜的大戰三百回，沒敢看蟻后，倒是也幫忙要犒勞一些。

中途，解雨臣看見那袋被輕輕拿起的甘草糖，死死地盯著。

「怎麼，我買甘草糖，你很緊張？」

「你要是買了，接下來在冰島的日子，都別想碰我。」

「哦。所以，我買甘草糖，你很緊張？」

解雨臣不打算再搭理他，那袋甘草糖，又被黑眼鏡給輕輕放下了。

明明沒能如老頭子的願，但老頭子笑得很欠扁。

封建欲孽，解雨臣暗罵。

※※※

回家之後，果然科技產品都被沒收了，同時被迫罷工的解雨臣，改看針織教學書。

時候也不早了，晚上輪到黑眼鏡做飯：「今天吃紙包魚。」

「你的拿手菜呢？」

「家裡沒有大炒鍋，老闆。」

解雨臣放下針織書，說道：「冰箱的彩椒快壞了。」

「哦，那集思廣益一下。」黑眼鏡說道：「歡迎點菜。」

解雨臣回想冰箱內容，跟現有的廚房軍火力，試問：「拿坡里──？」

「拿坡里──拿坡里蛋包飯！」黑眼鏡一拍掌，又開始忙活。

解雨臣也重新埋進書裡，側臉映照著淡橙色的燭光。

天黑之後，他們用蠟燭點亮屋子的每一個角落，晚飯出爐一端上桌，實現了名副其實的燭光晚餐。

「真兩樣都做了？會不會吃太好了。」這下鬧的，連解雨臣都感覺，像是提前過平安夜。

「沒事兒，昨晚消耗大，總要補一下。」黑眼鏡接收到幽幽的視線，面不改色地倒香檳。

在外面凍了整天，一回來，兩人都等不及洗一頓熱水澡。此時燭光襯得解雨臣表情溫和，連同他身上的毛衣一樣，整個人都很柔軟的模樣。

黑眼鏡被發炎的眼睛，瞪得直笑。

「乾杯～」

「乾杯。」

飯後，解雨臣不能接受自己無所事事，就開始打毛線。

「哎，禁止用眼過度。」做完飯，又從浴室出來的黑眼鏡說道。

「有本事你就阻止我啊。」解雨臣頭也不抬地說道。

黑眼鏡笑起來，拿起同樣在書局買的山怪繪本，走過去擠到他旁邊。

兩人靠著沙發，盤坐在地氈上，地暖的運作，讓屁股下的地氈也很暖。

解雨臣聽著冰島的民間傳說故事，繼續打毛線。冰島人無輪男女，手工藝都很強，外面沿路的店都有販售材料，他一路上都在挑毛線的顏色。

黑眼鏡用慵懶的口吻，唸著故事，一邊歪頭看著，旁邊的人盯著插圖，手上的動作都快出現殘影。

「手指要冒煙了，東家。」黑眼鏡說道。

「給你織個草莓泡泡圍巾。」解雨臣說道。

黑眼鏡又去看那條已經織了很長的針織物，還沒要收針的意思，外面也很少會賣這麼長的──蜿蜒的銹紅色，看起來像是上吊用的繩子。

「這麼客氣，那您呢？」

「又沒有黑色草莓。」

「葡萄呢？」黑眼鏡估摸道：「或者藍莓？」

解雨臣聳聳肩，開始收針。

黑眼鏡看了眼他腳邊的黑色毛線團，不再打岔，盡職他的朗讀工作。

「你相信尼斯湖水怪嗎？」

「不相信。」解雨臣說道：「倒是旅遊經濟這一塊兒，效益令人敬佩。」

「冰島也有尼斯湖水怪。」黑眼鏡無視他的經濟學，繼續說道：「冰島蠕蟲怪。」

「還是蛇頸龍比較可愛。」解雨臣評價道。

黑眼鏡看著他漸漸慢下來的手速，以及偷打哈欠的小動作，又笑起來。

「嗯，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