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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靈船〈跳火坑〉

  • 作家相片: く しず
    く しず
  • 2天前
  • 讀畢需時 10 分鐘

 初五日照仍充足的午後,四道目光齊齊仰望多扇格窗的棕磚色舊樓,與昔日無異的樣貌,散發著歷日曠久的蕭瑟感。

「話說,漾漾你們那邊昨天的情形如何?」在開始今日的場勘之前,千冬歲慣性想交換昨天分工的情報。

褚冥漾防不勝防地咳了一聲,「這個嘛……」寶寶吃了頓飽,但寶寶不能說啊!

「如你們所料,毫無收穫。」冰炎倒是面不改色地對答如流,在社會混跡多年的他示範什麼叫厚顏無恥,儼然一副頭頭是道的最佳典範,「連同地基打掉重蓋的三溫暖舊址沒有留下任何前身的影子,裝潢跟家具全新,差別在於記取教訓的格局再三防止二次釀禍,略高昂的租金與管理系統反映出在租客市場的要求上想過濾出一群清流,同樣是想防止不入流的傢伙暗藏禍患的樣子。」畢竟花重金浴火重生的新大樓要是再被一把火燒了,可是賠也賠不完。

Excuse me?昨天精蟲衝腦的發情狼到哪去了?!這根本媲美影帝啊靠!!褚冥漾背地裡忍著想瘋狂抽搐的眼角,表面若無其事地吹吹口哨打醬油。

「我們那邊也是,甚至可說是無功而返。」夏碎代為簡單分享兄弟倆昨天負責的酒店部分,「大樓舊址因為輾轉過多個買家,大樓本身也是幾經翻新,開幕在即卻歇業的酒店完工度極高,不過有債權問題的投資方還沒有傳出要轉讓出去的消息,維持內部仍有管理的情況下我們無法如願進出。」

情報交換到此,四個人不約而同又看了看佇立面前唯一原封不動的民聲大樓

跟師生倆昨天勘探過的三溫暖舊址一樣,是衛爾康餐廳大火隔年的同月,疑似被惡意縱火的住宅大樓,災後至今封鎖了二十六年無人居住,毫無生人氣息可言。

「從前一樓、地下室開酒吧,樓上全是住家套房。」千冬歲簡略提了下當年大樓的功能性,「整棟規格是早期常有的防災意識不足的老房格局,可想而知──」

那時門窗都被火燒得變形,造成大批的受困者只得往上逃竄,甚至還有人狗急跳牆搶著要抓電線獲得一線生機,義無反顧跳樓賭命的怵目驚心畫面,甚至有被當時直播的媒體鏡頭捕捉得一清二楚,流出早期新聞畫面的現場報導簡直跟災難片有得比。

「這起人為事故的罹難數量是13人。」千冬歲推了下眼鏡補充最後一句,隔著鏡片的視線掃過目前唯一有在使用的一樓,偏偏開著世人普遍覺得晦氣的葬儀社。

「不過聽說市政府打算把這一帶重新都更,打掉重建應該只是時間的問題啦。」褚冥漾乾笑著算是作為圓場,該說是不想連自己都對生長多年的台中感到這麼毛骨悚然還是什麼……總之住了那麼久從沒多想,他以後也不想對自己的家鄉懷有太多唱衰的是非就是了。

畢竟陽光庇護不到的陰影面,不管到哪個城市都有。

 

※※※

 

四個人的腳下輕聲迴盪著踩踏過一片荒地的空響,總之他們是從旁門左道技術性摸了進來。

眼看著幾束燈光不規則地四處巡弋,褚冥漾很難想像大太陽底下的廢墟內部居然黑到近乎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步,甚至連他們手裡的手電筒光照都襯托得尤顯刺目。

荒廢已久的災後大樓內部可說是一無所有,當初在大火後也只是簡單清理而已,許多梁柱與垣壁經惡火燒毀後,模糊了樓內原先的格局,套用他貧乏的詞彙形容──簡直像穿梭時空,遊走在某種戰後的落魄長廊。

也不知該慶幸因此讓這演變成無障礙的試膽景點還是什麼……總之跳過要怎麼解開層層枷鎖的益智環節,四人只得一路勇往直前,不一會兒便步上了二樓。

周遭一望無際如空洞的黑,讓褚冥漾遲遲分不清這其中參雜的是不被曙光眷顧的漆黑、抑或燒燃招致的焦黑,腳下的殘骸不時被踩斷的劈啪聲響無不驚顫著他一寸又一寸敏感起來的神經……才知道要害怕的時候,腸子都悔青了。

這裡在誰?我是哪裡?我為啥要不知好歹毛遂自薦搶著要跳火坑玩試膽啊幹、幹幹幹幹……

異常透心涼的手被另一掌溫涼裹得正著,被看出發虛的褚冥漾轉而心虛,不敢抬頭張望其他人是否適應良好的反應。

「不是很勇嗎?」耳邊還傳來秒懂學生的落井下石。

然後不意外讓擔心受怕的褚冥漾引發不合時宜的笑點,還真的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兄弟倆聞聲轉過頭,看他莫名其妙在笑都不由得微怔,「……漾漾?」兩人看他的表情默契一致都懷疑他中邪。

「沒、沒事咳咳……」褚冥漾尷尬地把剩餘的笑意全死憋在心裡,連帶壓根忘了心虛的顧慮,而抬頭跟逗他笑的補教師咬耳朵,「學……老師,都這種時候了,你還學短片梗是在哈囉?」

誰知道冰炎不客氣搧了他一巴,「誰在跟你迷因梗。」單純奚落他逞強的諷刺,怎麼都能讓笨小狗的小宇宙爆發?這傢伙腦袋真的裝屎嗎?

轉頭察看的夏碎順勢看了眼師生倆自然而然的交握,才想到基於保險有樣學樣,兩個大的一人牽一隻以防走丟。

然而,僅僅防患未然的肢體意識並沒有警覺到能擔起任何反射性應對,所以當半路原以為卡死的鏽蝕鐵門在剎那間砸下來,四人反應不一亂了陣腳。

眼看著形同凶器的切入點落在兄長的臂上,千冬歲下意識率先鬆開了手。

夏碎怔怔地睜大了眸子,「歲──」他只來得及堪堪抽回險些被當即斬傷的臂腕,腕間仍是傳來金屬擦過皮膚的微疼,留下肉眼可見的輕微挫傷。

低頭的紫眸視野膠著於手心沒有牢抓而換來的空虛,餘下的疼痛他什麼也感受不到。

反之冰炎原本有把握能把人拽過來,但這死小孩擺明眼見朋友要落單了,居然狗膽養肥拍開他的手,還推開了他,「褚!你找死嗎!」

「對不起啦學……老師!我是逼不得已的!」隔著蹣跚鐵門的對面傳來自知理虧在先的歉意聲響。

「逼不得已你的頭!」冰炎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但起碼還有餘力道歉唬弄他,精神還不錯……以為他慶幸著就這麼算了嗎!回頭這帳可有得算了!

於是乎,現在形成了雙雙硬生生被拆散的局面。

事到如今也只能吩咐被圍困的學生先四處找找有沒有別的出口了,這鐵門鏽歸鏽,但要光明正大地暴力拆解恐怕仍會引起不小的動盪,姑且算是擅闖私宅,不想百口莫辯還是得低調點……當然,真沒轍的話還是以救人為優先。

總之先這樣,向兩名學生交代完,冰炎偏頭瞥了眼異常沉默的暫時性搭檔……仍固執於眼前屏障的紫眸深不見底,泉湧出無聲無息的黯黣慍怒──看來有人比他還要爆氣。

當然,氣的自然不是自家弟弟。

掩去眼底掀起恨不得將障礙物千瘡百孔的駭浪,夏碎表面仍不減沉靜的內斂氣質,嘆息般地決然回頭,踏上了往外撤的路徑。

想當然耳冒險之前的前置情報,兩兄弟一樣都沒落,包括整棟樓的平面圖。

而一樓以上根本沒有任何像樣的逃生口。

想當初,罹難者就是這樣被困在烈焰中的大煙囪,活活燒死的。

 

※※※

 

回想幾分鐘前,隔著鐵門都能感受到流淌過來某種力不從心的沉默,透過鏡片的視線同樣落在危及鬆開的空虛手心,千冬歲知道哥哥正擔心什麼。

換句話說,有用武之地的情報量似乎才正要開始。

「現在怎麼辦?真的要到處晃晃找出口?」褚冥漾關心一眼從分散開始同樣就顯得有些過於安靜的好友,雖然他同學各個心臟都很大顆,眼看行動圖書館淡定的表情根本沒被嚇到裂開過就是了。

但藉著手電筒運作如常的照明,友人略顯蒼白的臉色他看不懂,「呃,你還好嗎?」看上去說是好……又感覺好像沒有好到哪去。

千冬歲搖了搖頭,沒有回答,「抱歉……」總覺得得先為可能殃及的無辜聊表一聲歉意。

「……蛤?」褚冥漾對同班同學沒頭沒尾的一句道歉滿頭問號。

不過他也來不及過問了,因為隱隱聞到了煙燻味。

非常時期的煙味誰不敏感?褚冥漾蹙起眉頭剛要問:「千冬歲,你有沒有聞到……」

噠噠噠──小巧玲瓏的步伐聲冷不防從兩人間的腳邊悄然溜過,嚇了他一大跳!

黑色目光雙雙循著遠遠迴盪的聲響一瞥,想當然耳誰都沒有。

他們彼此又互看了一眼,竟鬼使神差地跟上那遠去的步伐回音。

「馬麻!有煙臭臭!」

褚冥漾尾隨同班同學噤聲潛行,瞠大眼睛仔細聆聽那莫非是學長曾說過的『石頭磁帶理論』?!

他又看了眼前頭,想徵詢剛才應該不是幻聽使然的奇觀,誰知領頭人連點反應都沒有,淡定得跟鬼似的。

褚冥漾只好掃興地閉上嘴,可隨即而來的震動又讓他按捺不住了,「地、地震??」

千冬歲這回聞言停頓了一下,回過頭的目光,卻是越過同學直直望向來時的長廊深處,「要來了。」

「什麼要來了?」褚冥漾對他瞭若指掌的鎮定態度,終於覺得有點毛了,悚然地問。

「歷史上演。」隨著千冬歲如實回答,本就面目全非的整條長廊熱了起來。

什麼?沒有餘力讓褚冥漾有更多十萬個為什麼,因為猛然憑空釘穿牆的鉤爪告訴他震動從哪來的了。

隨著數個船錨死嵌進建築物的壁面,天花板之上傳來像是某種東西登陸的轟隆聲,腳下如影隨形地震動了起來。

這下褚冥漾再粗電纜也知道發生什麼事了!是幽靈船的徵兆啊靠!!

更正確來說是曾登陸過的殘像,還有聲音,隨著煙燻味越重,漸漸被大眾警覺禍事而越發倉惶的耳語變得又多又雜。

「該走了。」眼看著長廊另一端遠遠冒起了火光,千冬歲拉著朋友就跑,「快跑!」

褚冥漾剛想開口抗議他自己會跑,就已經被拽著磕磕絆絆衝刺了起來,「再跑就沒路了!」

但除了往深處跑,他們還能往哪逃?

往樓上竄嗎?那不是重演當初的煙囪慘劇是什麼!

兩人終究止於窗邊行困獸之鬥,室內高溫異常飆升,可褚冥漾明明曉得眼前已經燒開的烈火只是過去的錯覺!

他霎時滿頭大汗,眼前除了一片燎原,視線直瞪兩旁牆面鑲嵌的船錨,巴不得鉅細靡遺地刻劃進腦海。

接著,黑色目光偏頭鎖定窗口──

 

※※※

 

此時千冬歲卻極度違和地掙扎了起來,因為在他眼裡遠遠不止有單純的烈火……還有被惡火吞噬中的罹難者殘影。

他的眼裡再也容不下任何都市傳說的線索,滿屏的視野承載太多怨念與不甘,都朝他這唯一能看到的媒介撲騰著步步緊逼!

千冬歲企圖以圈上髮繩的那隻手揮開祂們,一個個火人挨近的炙熱燙得他呼吸急促了起來,卻仍死咬著牙不痛呼出聲。

他不想讓朋友擔心,進而讓對方連帶涉及太多另一方面的事。

因為光是身臨都市傳說就夠嗆了,再多的『那方面』煩惱不需要。

㕷啦一聲!窗外猛然灌進一道冷風,霎時撫平了千冬歲的一絲焦灼。他偏頭瞥一眼,就看到友人屈起異想天開而衝動的左膝,一臉吃痛地撫著。

「嘶──」嚎都嚎過了,褚冥漾也無暇顧及破損的褲管,「千冬歲,我們……」

千冬歲沒來得及聽完下文,巴不得他一同葬身火海的怨念體已經率先蜂擁而至,無處可躲的他別無選擇地一腳踩了空。

於是沒等到褚冥漾掙扎著提議出來,他錯愕的視線目睹與他擦身而過就翻出窗外往下墜的影子,嚇得當場說不出話來。

靠啊啊啊啊我們還沒Set好、我們還沒Set好、我們還沒Set好!!你怎麼就這樣一枝獨秀地摔出去了啊啊啊啊??!!

「千冬歲!!!」褚冥漾忍不住慘叫出聲,萬般懊悔要不是自己擅自破窗也不會……

「叫什麼叫!」樓下傳來中氣十足的命令,「你他馬的還不快點也給我滾下來!!」

瞬間眼眶紅一圈的褚冥漾又把眼淚給縮回去,「咦?!」了一聲,往樓下探頭探腦,發現自摔的好友有驚無險被自家老哥給接殺出局。

「褚冥漾,我數到三。」仰頭狠瞪樓上還在東張西望的浩呆,冰炎火冒三丈地威脅道,「三!!!」

啊啊啊啊啊跳樓都不給人心理建設的嗎!!!褚冥漾學友人全當作腳一滑把自己給栽下去,一、兩秒間的霎那墜入了結實又溫暖的懷抱。

把人橫抱接殺,冰炎一眼就抓到學生膝上破壞公物的現行犯傷痕,「褚……」他皺眉猛瞪莫名滿頭大汗的作死學生。

「我知道破壞公物不好,但我是不得已急中生智嘛!」褚冥漾一拖拉庫地開脫,外加轉移注意力。

「褚冥漾你再裝傻啊!」冰炎忍無可忍地暴喝一句。

「好啦好啦對不起我不該扔下你還、還還還把自己搞得慘兮兮!!」轉移話題失敗,褚冥漾一臉無辜得要命,果斷低頭認錯!

嘖,認錯還不忘撒嬌賣慘……冰炎又狠瞪了眼,老是在奇怪的時機才會蹭個不停討拍拍的蠢狗,「……虧你還有自知之明,哼。」都不曉得哪天真把自己給蠢死、嘖!

褚冥漾偷瞄一眼好像有氣消一點點的師長,暗暗鬆了一口氣……這才曉得要回頭關心同樣被接殺出局的好朋友,「千冬……咦?」

人呢?哪還有兄弟倆的影子??

冰炎瞥了眼隊友快速拆夥便自顧離去的方向,淡淡道,「先別惹他們了,小心吃不完兜著走。」

褚冥漾不明所以「蛤?」了一聲,卻不由得被補教師危險的警告語氣給毛到了,「喔……」不惹就不惹。

「走吧,回去幫你上藥。」冰炎快步離開了還未引人注意的暗巷。

褚冥漾又喔了一聲,親暱地摟著肯定超級關心則亂的師長,「學長拍謝啦……讓你擔心了。」

冰炎淡淡嗯了一聲,「所以這帳當然是要連帶算的。」

褚冥漾渾身僵硬,發現從頭到尾都沒有融化冰山一角的他開始掙扎著想逃離公主抱的待遇,「學長求求你行行好大發慈悲饒命啊啊啊!!」

「再亂動就罪加一等。」冰炎透心涼的聲音祭出恐嚇。

褚冥漾這下真化為冰雕一動也不敢動了。

「敢中途跳車落地就是死刑。」冷冰冰的妖豔死神碾死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閻羅王懷裡的褚小公主表情簡直像融化的雪人裂了開來。

艾莎則是無視自己的雪民,冷眼宣告抗議無效。

「你說誰是艾莎!」

啪的一聲!腦殘永遠不會遲到的褚刁民白目慘遭就地處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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