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起心動念

文司宥其實不怕鬼怪，就是這驚魂電梯的概念不免讓遊樂設施有些顛簸。

走到這一步，他姑且還受得住，豈料……

「那接著玩忿怒雙神？」花雲陽狐疑文狐狸的膽量竟這麼能扛，不信邪追加提議道，「老師……你行不行啊？」以防萬一，他還朝說不定是要面子的青年湊過去附耳問，語氣別提有多白目。

「……走吧。」男人最忌諱被說不行，文司宥眉宇微搐，再度當場應下。

忿怒雙神顧名思義就是過山車類的設施，花雲陽一通亂叫下來之後渾身舒爽，轉頭一看發現師長的臉色蒼白，才驚覺大事不妙！「臥槽，你別嚇我啊！逞強幹嘛不說！」

「說了還叫逞強嗎？」文司宥深吸一口氣緩頰心緒，打從心底不吐不快的嗓音仍是溫溫和和，頂多添了幾分陰陽怪氣。

「……」被吐槽的花雲陽一瞬間懷疑這人根本沒事，可瞧那孱弱的蒼白神色，實在難以自欺欺人，「我先扶你到一旁歇息吧……歸根究底是我錯了，平白惹老師不快。」

「你哪有錯。」文司宥承了學生的好意，隨處坐了張長椅，舒了口氣已經好了些，「我說過此行任憑你為所欲為，怎樣都不過分，因我知你秉性向來懂分寸，就是偶爾興致一高……調皮了一點罷了。」

「……」花雲陽抹了把臉，這台階他是下得渾身發虛，一點底氣也無，「現下不正是學生鬧過頭了嗎？就容我彌補一下吧，等我回來！」

他略著急地尋了一處快餐車，就連忙要了杯飲料……然後才想到把人丟下好像也不太對？

猶記稍早前，師長此行小鮮肉的樣子還被酒店大廳的幾位遊客多看幾眼，怪不得會不自在地說此地不宜久留……那他現在讓人落單，豈不是放任著羊入虎口？！

那怎麼行！花雲陽一急又想調頭尋人，一回頭才發現剛才找喝的找得急，橫衝直撞壓根無暇分辨東南西北……焯，我是誰這裡是哪裡？（劃掉）

「360円でございます。（總共是三百六十元。）」一道恭敬的聲音猛地又將他喚回神。

花雲陽頓時尷尬，當然不是尷尬自己文盲，瞧那店員伸出手端上他胡亂一指的飲料，就知道這句話能有幾個意思，重點來了……他身無分文啊啊啊啊！！

他自我唾棄，八成還忘了帶腦子出門，才會在窮不拉機的情況下還想替人跑腿。

一旁剛好有華人旅客看不下去，尤其瞧他學生模樣一臉茫然，不禁關心問：「同學，你是走失了嗎？還是有同伴在附近？不如我先幫你把這飲料錢付清吧？」

久違（？）聽到一句中文讓花雲陽好不感動，「呃不，我……」陌生人的食物不能亂吃，錢的誘惑當然也NG啊！就算這是迪士尼，集結全世界最親切的日本人，且治安一等也一樣母湯！

「クレジットカードで支払うことはできますか？（能刷卡付款嗎？）」說時遲那時快，溫文儒雅的聲音忽地介入化險為夷。

花雲陽一愣，扭頭一臉得救，隨即又一臉五味雜陳，眼睜睜看著師長替他解決賒帳問題，自已仍是一事無成……

「雲陽，在想什麼？」文司宥欣然接受學生替自己跑腿的戰利品，蘋果滋味唇齒留香，甜得恰到好處，撫平他連兩趟刺激設施下來的力不從心。

一路悶頭走的花雲陽被點名，本能性老實全盤托出，「在想自己愚蠢，擔心你被撿走還回不了頭找你，甚至還得反過來被你解圍……連點自力更生的技能都沒有。」難怪老哥出門在外都不帶上他，寧願獨自在國外扛起所有的甘苦談。

「撿……？」文司宥閃過一絲疑惑，卻見不得他沮喪，思忖一會兒，決定先解決眼下處境，「自力更生本非難事，全憑經驗罷了，你還年輕不是錯。比如結帳，我一教你便會，這都不是問題。」

「結帳？可我……」又沒帶外幣。花雲陽剛要開口潑冷水，就被師長擒過一隻手，不由分說在平板上戳戳滑滑，「……帳戶已綁定？」

「我說過，這平板用途小到運算、聯絡，大到生活助理一應俱全。」文司宥順手牽過此刻略糟心的學生隨處就坐，繼續教學，「這平板已事先綁定了我其一金融卡、其一信用卡的帳戶，卡號、條碼、QR code皆適用，再不濟Paypal第三方支付你也有個概念以防萬一。」

花雲陽怔了怔，一晃眼被淹沒在金錢海裡遲遲回不了神，「不是，你別砸了……被錢砸也是會痛的！」

「說什麼呢？」文司宥曲指敲了敲學生的手背，要他實踐一次以求熟練，「現在你也能自力更生了。迷路更不用擔心，iPad常開定位，我自會找到你。」

「……」花雲陽頭一次這麼清晰地意識到──陷落了，但真不是見錢眼開。

是因對方平等待人？還是因這人理性背後不易察覺的溫柔？他不知道，真的不知道該以什麼名目去解釋老師每每總能輕易觸動他的感覺。

為什麼是這個人？為什麼偏偏是文司宥？

「雲陽，還在線嗎？」候了半晌沒得到回應，文司宥倒也不惱學生神遊，反過來調侃問。

「……嘎？」花雲陽堪堪回神，一入眼又是令他費解的對象，堪比數學題還要燒腦。

依這孩子的聰慧程度，文司宥也不計較，就當他會了，自是放心得很，「時間差不多了，餓了吧？」

「呃……嗯。」花雲陽一頭熱，暫時腦子還不好使，只得背了被師長當貪吃鬼而餓昏頭的鍋，眼神心虛，姑且先敷衍了事。

「發育期可不能讓你餓太久。走吧，先填飽肚子再說。」還能吃，看來心情不算太低靡。文司宥暗自欣慰，且自己向來挑剔慣了，午餐自然擁有決定權。

「哇……我還挺期待的。」花雲陽撇開眼棒讀，頓時不知該慶幸自己的吃貨人設，還是啥……是說也沒錯啦，肚子應景地叫了一聲，餓了假不了。

是說可惡啊，還管飽！還有什麼優點是朕不知道的！

事到如今或許因為什麼已經不重要了，左右都中招了，先……就輸了，還硬要押個由頭就很搞笑。

全因自始至終文司宥給的實在太多了。

也總有無數個，會令花雲陽起心動念的一瞬間。

※※※

午餐回到地中海區，文司宥挑了間名為Ristorante di Canaletto（卡納雷托餐館）的義大利餐廳。

義大利菜顧名思義就是吃披薩、義大利麵跟燉飯那一類的，餐館位置緊鄰運河，坐在騎樓內半露天位子的花雲陽漫不經心地撐著頭，望了望不時徜徉而過的貢多拉船，心裡不可控的漣漪被撫平不少……算是冷靜下來了。

雖然惹起漣漪的始作俑者仍在身邊悠晃是不爭的事實，但要不是如剛才處境大起大落，他也不至於無端破防，自認平日在學校也沒什麼破綻才對……應該吧？

文司宥又是怎麼想的呢？一瞬閃過這個想法，花雲陽隨即又驅散了那些既叵測，又會惹人貪婪揣測的沒營養念頭。

先吃飯吧！嗯，訊息量太大，腦容量不夠再怎麼絞盡腦汁也沒意思，吃飯還比這些胡思亂想來的營養！

文司宥自然將他思慮重重的神情看在眼裡，不動聲色地隨著學生的肢體潛移默化，同樣閒適地隻手托著腮，就這麼一直觀察心思很好猜的人。

待服務生將窯烤披薩端上桌，花雲陽回過神一轉頭，才發現一直被不明所以地觀賞著，「……看、看我幹嘛？」

那語氣心虛的……惹得文司宥唇角意味深長地牽了抹弧度，「沒什麼，與你欣賞運河的意思差不多罷了。」

「？？」花雲陽聽得雲裡霧裡，他不是河也不是船，把他說成一道風景也太離譜……話說欣賞？！不行，不能再擅自細思下去了，好不容易才治好腦子裡的手剎車！

當務之急為了轉移注意力，他也顧不上禮讓，率先拿了披薩直接開嗑，「趁熱吃吶，涼了就不好吃了！」

真是聽君一席話，如聽一席話。文司宥一臉好笑地又多看了學生一眼，並不拆穿他犯的糊塗、他的侷促，只是依言隨之拾起刀叉開動。

用餐畢，師生倆搭上了電氣化鐵路全當飯後消食。

電車環繞整個園區，午後的充沛陽光自兩旁車窗斜灑進來，採光極好，讓放眼望去的園區景緻更加昇華了。

趁著電車繞著港灣轉，文司宥靈感湧現，張口就來個飯後暖身題，「迪士尼煙火秀每晚都會在港灣施放，設計者為了讓大家都能看到煙火，一般都會讓煙火在最高點時爆裂，也就是最佳爆裂高度──」

花雲陽飽餐一頓後，心情也得到了某種昇華……還別說，午前心情如坐過山車，午後一頓飽後隨著血糖上升，再曬個暖烘烘的太陽，誰還有勁兒胡思亂想呀？反正他是不行，太舒服了！

故而他現在做題也心平靜氣，依師長給的煙火距離地面的高度與時間的關係式，目標是整出那啥的炸裂高度，「高中數學連放煙火都能用上也真神奇！」

「何止，能派上用場的領域多得是。」文司宥瞧學生一臉期待他展開來說說的表情，便悠哉地舉了幾個例子，「比如：廣告播放量與產品IP曝光效益的關係值、芮氏規模與爾格（地震釋放的能量）之間的關係等等……對了，還有藥物半衰期，隨著服用時數的血中藥物濃度變化值。」

花雲陽張著嘴，險些忘了闔上，「數學領域深似海……打擾了，告辭！」

「先別急著被勸退。」文司宥意不在勸慰，而是笑瞇瞇地道，「我方才說的那些，偶有被歷屆大考出題老師做為題型參考的機會，你提前有個概念也好。」

「……」你不早說，否則我這一退，直接退學得了！花雲陽心知文狐狸愛整他的老毛病又犯了，又覺得變相被威脅了一把，都心寒到沒啥脾氣了。

乘坐電氣化鐵路周遊一圈後重返戶外，太陽大得讓人有些熱了，花雲陽對上午的突發情況還有點心有餘悸，考慮到文老師的『嬌弱』，便提議乾脆去美人魚區避避暑得了。

「……文某倒也沒那麼脆弱。」一眼瞧出學生的顧慮，文司宥是少有的無語。

「嗐，那你就當作是我熱昏頭，想去納個涼怎麼了！」花雲陽不由分說拉著師長就往Sea唯一的室內園區進發，可見不得嬌生慣養的人又在自己面前逞強第二次，「你可別小瞧美人魚區，照樣能玩的多得是！」

然後，他倆大男人在夢幻海底將親子遊樂設施都玩了個遍。

說快樂吧，也挺快樂……說迷幻吧，是真迷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