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62 赭莊古鎮──方才悉知

珠山的導覽告一段落大概是下午四點四十五分左右，正好趕得及去追一波金門的夕陽。

二月中旬的日落時段落在下午五點四十分前後。

一行人乘車約十分鐘抵慈湖時，時間還有餘裕，足夠白陵慈和褚項兩個老夫老妻還能浪漫的在岸邊沿著軌條砦悠閒散步。偶有興致踏踏清新冰涼的海水，標準的午後幽會。

褚冥玥和褚冥漾靜悄悄地在一旁冒著鞋子進沙的風險，小心地踩踏在沙地幫父母留下甜蜜紀念，「走了，走了，我們別去打擾重量級閃光。」然後見好就收，趕緊撤退！

褚冥漾不用老姊提醒也知道當然是三十六計走為上策啊！他們幾個都沒有換鞋，自然是沒有踩沙踏浪的本錢。除了五色雞根本是求之不得秒換回夾腳拖，現在正在海邊比手畫腳，朝著天色漸暗的廣闊海岸四處取角度。

「慈湖真的是金門數一數二的觀全景好去處耶！」西瑞對著漸漸染上淡淡橘紅的雲朵眼睛放光，已經可以料想到等會兒的晚霞肯定很精湛。唯獨大自然即興創作的彩霞色澤是始料未及的，因為每天的夕暉都是老天爺臨場發揮的曠世巨作！

慈湖其實是一處內海，昔日駐軍在南山及湖下間圍海築堤，形成全長五百五十公尺的堤防。成為金門最大，並且與海相通的鹹水湖。

距離日落還有約半小時。他們四個小孩以褚冥玥為領頭，已經提前跟家長報備分頭解散的去向，決定直接沿著慈堤晃過去，目標是參觀三角堡內部。

三角堡就在慈湖西側的慈堤旁，整個三角堡顧名思義就是呈三角型，與廈門相距僅僅不到十公里。以前的功用就是監控對岸，並職守金門西岸海防、金烈水道以及鎮守慈提的任務。

深埋沙灘的成排軌條砦與三角堡旁的成排戰車都是當時反登陸的利器。如今仍嚴守崗位，嚴陣以待的氣勢多少能想像當年的嚴峻情勢。

戰車砲口迎面的這片海域曾經也埋了許多地雷，戰後已被除雷專家全數拆除。如今退居戰線的慈堤成為富有紀念價值兼觀光效益的知名景點之一。

曾經在戰場饒勇善戰的列隊戰車也被成片的金黃色月見花簇擁包圍。卸下當年的肅殺之氣，卻依然鎮守海堤防線，宛如象徵著西海岸和平的守護神。

三角堡的迷彩外觀還保留從前的軍營原貌，以前也是駐守軍官的駐紮營區。他們循著入口標示依序走進僅容一人的窄走道前行，裡面很多岔路都是通往包含在堡裡的哨所、寢室、浴室，跟各窄道串連的機槍堡。

「媽呀，這裡有夠小的啦。」西瑞刻意駝背配合矮不隆咚的射口高度，對著狙擊窗口忍不住咂嘴，「就靠這麼小的洞要打趴對岸解放軍喔？！」

「不然你是要多大？」隨便繞一圈就在門口等他們的褚冥玥隨口說，「高過掩護用的天然草叢被敵軍看光嗎？」一發砲過來直接挨轟，還打屁。

「呒啦，我的意思是說以前的弟兄都火眼金星咩。」西瑞搔了搔頭，對這個現在已經卸下重防任務，用途改為觀鳥景點的射口有點心情複雜。

對了，慈堤這邊也是觀賞候鳥的熱門點，甚至在堡裡設有賞鳥解說站。據說夏季會有栗喉蜂虎出沒活動，冬季則是會有成群的鸕鶿遷徙歸巢。

褚冥漾同樣也是縮著身體徘徊在小小的機槍堡，彎著身子靠近根本是一扇小窗的射口。一旁的牆上還留有昔日軍紀：『瞄不到不打、看不到不打、打不到不打。』

「好嚴格啊……根本是要求彈無虛發的意思吧？」他汗顏道，彷彿能想像換作自己今天蹲在這的話可能就乾杵在原地一事無成吧……

「那是為了省子彈的關係。」走到他旁邊的冰炎隻手撐著射口的上緣壁，偏頭擠開自動讓位的黑色腦袋往窗口看一眼，發覺外頭天色漸暗，「時間差不多了。」

「那我們直接登堡頂吧。」褚冥玥直接下達指令，旋身離開機槍堡門口，率先領路繼續走在已經開燈的窄通道，直接上三樓。

一路埋頭走，他們爬上樓梯攻頂，堡頂居然有一個露天的咖啡聽。

※※※

「這裡好帥喔！」西瑞又像看到什麼稀奇的東西來了興致，踩著夾腳拖啪咑啪咑的四處亂逛探索。

褚冥漾也跟著探頭探腦觀察這個還蠻有個性的地方。

配合保留三角堡整體外觀而打造成小賣亭模樣，整個露天用餐區皆用偽裝網鋪天蓋地。木櫃式的櫃檯同樣也漆成迷彩色調，櫃台兩旁有兩三塊黑板寫著菜單；幾個小圓桌、小長桌上擺著各式各樣供人觀賞，也開放販售的明信片跟一些文創小物，讓整個迷彩露天空間有了溫度，整個布置也可愛熱鬧了起來。

軍事風格的露天咖啡廳大概是全台灣絕無僅有吧？因為它就真的經營在真實的昔日軍事重地的堡塔上。而且融入大自然，是親近候鳥的友善交流地帶。

從這裡既可以俯瞰底下有戰車列隊歡迎的那片月間花草地，也能入座露天的用餐座位與海洋面對面，便如同在特等席紀錄日落西沉的每分每秒。

話說落日時分，肚子傳出悶響的飢餓感倒是讓褚冥漾頻頻去注意那一陣陣飄入鼻腔的食物香。不過卡在不久就要吃飯的微妙時段，實在讓他猶豫到底要不要貪嘴……

比起他這個一般人的胃容量還得掙扎個老半天，西瑞就沒在浪費時間管什麼吃不吃得下的蠢問題。跟小弟一樣肚子餓了就大方地接受誘惑，一馬當先衝去跟老闆點了一支高粱香腸！

可惡啊這隻雞！一來就給我點最香的！褚冥漾在心裡忿忿不平。

「你們慢慢吃，記得墊個胃就好。」褚冥玥看了眼在熟食小賣部徘徊的兩個小鬼叮囑一句，「我先去找一下爸媽。」擔心天色太暗長輩會對這邊的路一頭霧水，她揮了下手朝幾個男生報備一聲就走下樓梯，原路折返。

「咦？可以喔？」褚冥漾還蠻訝異老姊居然敢背著老媽，允許他在飯前亂吃東西。

幾雙眼看了下行動派的大姊直接消失在樓梯口。

其實三角堡離沙灘那邊挺近的，他們三人也知道回頭找人只是以防萬一罷了。冥玥不想要那麼大陣仗地成群結隊跑兩趟，所以把他們留在上面讓她自己行動比較快。

「漾～你真的不來一點嗎？這裡的東西又香又熱騰騰的耶。」乾等著現烤的高梁香腸，西瑞狐疑地朝發出悶響的小弟看一眼，「你肚子都在抗議了。」

「它也抗議不了多久啦。」褚冥漾推掉一烤好就直接堵過來的好意，「我點一杯薑汁鮮奶茶就好。」這句是跟老闆講的。一想到待會兒就是一頓牛肉大餐，他的毅力還不至於輸給一支香腸，現在就吃肉絕對會後悔莫及！

結果老闆仍在考驗他的自制力，說什麼升級套餐可以加一顆黑金蛋，還能省十塊錢。

「黑金蛋是什麼？」鐵蛋之類的嗎？

「黑金蛋就是整顆都蛋黃的茶葉蛋。」西瑞指著菜單上的另一種主打星解釋，「混蛋就是整顆都蛋白的茶葉蛋。漾～你不想吃可以給我！熱奶茶我直接請你啦！多喝點薑才夠補！」他一臉「小弟身體虛，身為大哥就是要擔待」的慷慨表情。

你說誰虛了！呿，都嘛是跟你們火星人比才顯得虛好嗎！褚冥漾忍著衝動才沒有朝浮誇過頭的善解人意嘴臉一拳卯下去，「謝謝喔……蛋都給你啦。」他偏偏還真對奇形怪狀的純色蛋沒興趣，只想吃正常的茶葉蛋就好。

等飲料的空檔順便旁聽五色雞跟咖啡廳老闆的閒聊，老闆很親切地解說店裡的特色蛋是怎麼形成的，聽起來就很費工。薑汁鮮奶茶的薑汁則是老闆友人的母親手功製成，是不禁讓人回味家鄉的古早好味道。

漫不經心地聽著五色雞到哪都能跟人打開的話匣子。褚冥漾總覺得老闆在製作手調飲的過程中，有一股甜甜的薑汁氣味也無法蓋掉的另一種軟呼呼的甜味，靈敏的鼻子嗅出了類似西點的香氣。

不過他沒有問，免得對呼之欲出的誘惑難以抗拒。

他轉而去注意櫃台另一旁還蠻認真在看明信片的直屬。記得對方旅遊的時候其實都有在當地買幾張明信片的習慣，比如最近一次的澎湖行，有印象其中一張就是外垵漁港的風景照。

他還記得自己回程前終究忍不住好奇多嘴問。因為對方看起來不像是會跟喵喵她們一樣有收集這些東西的興趣，不然早就大買特買了，而不是意思意思挑個零星幾張。

結果意外得到學長輕易鬆口的答案。原來是作為不便將土產寄送到世界各地的折衷補償，退而求其次以郵寄明信片的方式順便日常問候。

「弟弟，你的薑汁鮮奶茶好囉。」老闆親切的聲音把他給拉回神，「小心燙慢慢喝，空的位子都可以坐。」

「好，謝謝。」趁著目前只有小貓兩三隻，沒有煞風景的大量遊客跟他們搶，褚冥漾當然是樂得霸佔視野最廣的特等席，一入座就能直面整片海景。

隨便在小弟旁邊拉一張椅子坐，西瑞已經把老闆先從滷鍋打撈給他的蛋給剝得七七八八，兩三口搪塞進嘴裡勉強塞牙縫。

隨著緩緩沉降的斜陽潑灑出熱情調的橘紅餘暉，光顧的遊客量也漸漸有了起色。還好他們有提前來佔位，因為這裡越晚只會越多人，夜間甚至還會有駐唱歌手開放點歌。

不過今天兩兩相伴的散客居多，不免讓褚冥漾有點疑惑。一整天看過的觀光團跟像他們一樣的家庭團也很多，怎麼來這裡就偏偏碰上那麼多情侶啊？怪尷尬的……

屁股還沒坐熱又起身去丟蛋殼的西瑞還跟老闆小聊幾句。然後褚冥漾就隱約聽到老闆一副不意外的語氣說著「特別只有今天而已啦」之類的，對今天的客源特別淡定。

不過因為這種散客互相都不想被打擾，所以都各自坐得老遠，不至於把他們給閃瞎……才怪。

一盤甜點冷不防地端到他桌前，讓他熊熊反應不過來。

※※※

倒是西瑞發出了然的聲音，「這也是老闆大推的主打星喔，聽說現點現做要稍微等一下。」

等等……這個，跟他剛才在意的香軟甜味一模一樣。

褚冥漾對著小圓盤上被一圈爆米花點綴的高粱蛋塔睜圓了眼睛，才恍然大悟，難怪想說直屬怎麼看個明信片看那麼久！

「學長，為什麼啊？」他才剛發問，就立刻被如芒刺背的幾道眼神給瞬間破壞了食慾，「呃、那個啥……閻羅王大人，麻煩不要就地開張修羅試驗場，咖啡廳老闆會恨你的……」

要說那些如刀割般的敵視是怎麼回事……那當然是因為學長一走到有光源的地方坐下來，立刻就被現場幾個明明已經終成眷屬的女生給看傻了眼。想當然耳瞬間被當空氣的男伴也跟著『熱情』地瞪過來，然後他就是那個莫名其妙被波及到的可憐蟲。

不至於被閃到瞎是沒錯，但是他現在整個人更有種被眼刀射得千瘡百孔的錯覺，很痛耶！

「也沒為什麼。」冰炎撐著頭若無其事道，然後也注意到走到哪煩到哪的莫名其妙視線。

他冷然地瞥了眼干擾他們這邊的方向，高冷又生人勿近的氣壓直接勸退一票人，瞬間嚇得遠遠的眾情侶收回失禮的目光，「哼，干我什麼事。」

紅眼厭煩地撇開擾人清靜的方向，實在懶得連今天這種時候都還要善後一些死纏爛打。

「就你啊，不然還有誰……」各種層面的視姦立刻被收拾乾淨，褚冥漾微微垮了下肩鬆一口氣，想著學長真的要對自己紅顏……呃、藍顏禍水的破壞力有自知之明啊！

黑眼還無意間瞄了幾眼一個比一個還要正的妹子，完全沒發現自己的語氣有點那個啥，「學長，你就是那種媲美專門破壞別人感情的血滴子吧。」這真的是物理上的顏質粗暴輾壓，不是兵器是什麼？

他敢說要是千冬歲在現場，肯定立刻準確地分析起來待會兒有幾對吵架、幾對鬧分手。要是有歐蘿妲在的話，那更是直接開賭盤，把賭贏的收入建立在情侶的痛苦上。

阿娘喂（台語），西瑞嗅了嗅鼻子，怎麼嗅到了某股酸味啊？奇怪哩？「漾～你不會是在想血滴子把現場的情緣斬光光，還能直接就地選妃任挑任選吧～哈哈哈哈！」哎喲喂呀，頭一次從小弟身上嗅到濃濃芭樂味的陳年醋釀，樂得他差點笑掉大牙！

靠……你少講幾句會死嗎？褚冥漾難得明目張膽地瞪了眼幸災樂禍的臭流氓，氣得牙癢癢。

然而坐在另一旁的嗤笑聲又讓他興起衝動想挖個洞把自己給埋了。

冰炎笑了笑，倒是沒戳破學弟；但也沒特地安慰、或是幫傻瓜找台階下。臉上惡劣的表情擺明對直屬的窘迫樂在其中，難得主動拾起小叉子率先切了一小塊蛋塔含進嘴裡，因為這種小果醋配甜點很搭。

「所以說學長為什麼突然買這個啊？其實是你自己想吃吧？」褚冥漾對著缺一角的甜食一臉懷疑，「是說學長你突然轉性喔？居然會想吃這種平時不愛碰的東西。」

說是對方想吃……可是卻只碰一口淺嘗即止。而且上次也分析過以往對直屬觀察的口味喜好，這種超濃蛋奶素壓根就不是直屬的菜吧？

「就說了不為什麼。」冰炎繼續裝蒜，把叉子還給他，「轉姓褚怎麼樣，快點趁熱吃。」他含糊帶過又順便扔個雙關炸彈欉康（台語）一下學弟。

「噗……咳、咳！」不意外褚冥漾才剛挖一口來吃就險些被蛋塔給嗆死，「哩係咧供三小……咳咳……」他狼狽到連國罵都出來了靠ㄅ……北邊走啦齁！

「我是說大概要跟你姓才能隨時都像隻螞蟻一樣吧。」冰炎繼續若無其事地自圓其說，臉上惡質的笑意擺明就是以整他為樂。

「……等我滿血復活你丟災係。」橫豎整不過人家，褚冥漾只好以退為進，也就是閉嘴為妙。順帶無視隔壁從頭到尾都在沒心沒肺看笑話的雞，悶頭吃他的高粱蛋塔，哼！

但不得不說，口中瀰漫著與溫熱蛋香相得益彰的淡淡酒香又讓他緩下了囫圇吞棗的搪塞速度，最後很珍惜地把高粱甜點給消滅精光。

迅速暗下的天色喚醒了周遭的店內燈泡掛飾。就連桌上裝飾的幾盞油燈也能實際地發光發熱，打亮在座遊客的視野，讓整個露天空間佈上一層柔和的鵝黃色，彷彿遺世獨立的小小桃花源。

冬季的夕暉以肉眼可及的速度直墜海面，華麗的佈彩轉眼即逝。

然而直直遙望到海平面的另一端，就會發現對面的城市才正要開始另一場開幕秀。在林立大廈間活耀的絢爛光華才讓褚冥漾深刻地體會到，他們到底是置身在怎樣的雙景盡收的特等席。

隨著天色越暗，對面的城市就越是喧囂，彷若徹夜未眠的不夜城。

不過廈門本來就是開發得很多元先進，五光十色的大廈光雕連西瑞都看得很起勁，「漾～本大爺借你用這個看！視覺體驗會更上一層樓喔！」

「什麼啊，你連望遠鏡都有帶喔？」該說這隻雞是未雨綢繆還是有備而來？

其實覺得這樣遠遠看就很漂亮了。不過褚冥漾凹不過五色雞興致勃勃地推銷，本來想意思意思看一下就還回去──結果賦予近距離剖析燈景的法寶真的帶給他另一種新鮮的感官，有點好玩耶！

璀璨熱絡的投影燈光瞬息萬變，他突然覺得住在每天都能看到這種風光的金門沿岸或許挺幸福。

在靜謐的夜裡欣賞對面不畏寂寥的繁榮，藉此接納現下能心平靜氣旁觀那片喧譁的寧靜。既不用過度插足那邊的塵囂，亦能反觀知足這邊的醇俗。

不過話說回來，單單對海面另一頭的科技發展來講的話，褚冥漾真的是嘖嘖稱奇。除了對高聳大樓千變萬化的光雕秀佩服連連，就是連特殊節日都不放過下重本行銷商機耶！瞧瞧對面廈門島遍布大樓板面的粉紅色調，簡直是……咦？等等？

褚冥漾愣愣地突然放下望遠鏡，然後作賊心虛般地默默塞回給雞爪。

他低頭巴巴地盯著被他渾然不覺吃得乾乾淨淨的小圓盤，耳根後知後覺地低燒了起來。

學長就是偏偏不找任何藉口──

不為什麼，是因為我們之間還什麼都不是。

所以與其問我為什麼，不如問你自己，你怎麼說？

……懂了啦……他徹底懂了。

學長，你真的很狡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