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5 湛藍海灣──直面

「你要是精神上撐不住，吉貝島就別去了。」

學長之所以會這樣說，是因為褚冥漾幾分鐘前說要喝咖啡，已經間接暴露了自己精神不濟這點。

「你不是不喝咖啡嗎？」相處到現在，冰炎多少也觀察得出來學弟不太碰咖啡因，「累了就回民宿睡啊，又沒人會怪你。」

「對啊！而且病人本來就該多休息！」米可蕥慎重其事地說，搞得他同學好像生重病一樣。

褚冥漾隨便吃著加熱食品跟關東煮，血糖升高之後越發昏昏欲睡，而且也敵不過朋友的勸告，只好從了這份好意，「嗯，三合一結束我就先回去了。」

不知道是因為吃了東西的關係、還是服貼的衣褲依然濕冷的關係，一整個靜下來的他只覺得眼皮一閉大概就直接睡去了。

處在夏季的他居然開啟了冬眠模式。

紅眼觀察著沒什麼精神的人，除了偶爾小咳、打噴嚏、稍微流點鼻水，可能還伴隨喉嚨痛吧？從不算痛苦的表情上看來目前還沒什麼大礙。

以防萬一，冰炎伸手輕觸了下學弟的側頸部，皺了下眉，沒燒……但整個是涼的。

他們四個就這樣陪著在桌上打瞌睡的人打發掉三合一活動最後的半小時，活動一結束，幾個人就替當事者說明一下狀況，而冰炎則是果斷交代了聲要載直屬回民宿，吉貝島的部分兩人直接PASS。

褚冥漾還想說什麼：「可、可是……」跟他一起犧牲掉下午的活動也太虧了吧！

「你以為你自己一個人回得去嗎？」冰炎這次選擇直言不諱，免得遲鈍的學弟一再婉拒，「就算可以，你一個人我也不放心。」

喔？褐色眼睛與紫色眼眸笑看了他一眼，終於知道要坦誠一點了？

冰炎暗自翻了兩個同年級的白眼，無視掉此時居然還有閒情的調侃，他打斷了學弟還想再說什麼的頂嘴，「總之就是這樣，你閉嘴跟我回去休息就對了。」

或許又是關心則亂吧？平常沒意外的話都會尊重學弟的話語權，冰炎這種時候就會顯得強硬些，雖不至於到專制的霸道，但不曉得會不會引來對方的不滿與不適？

可他現在沒有閒工夫管這些，不然仍習慣把自己擺後位的笨蛋就只會放任不佳的狀態繼續拖沓下去。

雖習慣了直屬的遲鈍，偶爾還是不禁會惱怒，這傢伙到底有沒有想過自己的狀態會連帶影響到誰的心情……

一定要親口說出來才懂嗎？

然而坦言的時機，冰炎卻仍捉摸不定。

「學長……」

回過神，他們已經到了民宿的純白色柵門前。

褚冥漾仍然過意不去：「你真的不過去會合嗎？現在……」

「你想說現在還得及？」冰炎淡淡看了他一眼，無謂道：「別傻了，這個點船已經開了。」畢竟他們把前後兩者活動排得很密集，甚至可以說是無縫接軌。

終究妥協的褚冥漾垂下了眼，蠕了蠕唇，還是很想開口道歉，不管是為了互換的雨衣、害對方也淋得一身濕、泡湯的吉貝島……再加上昨晚跟早上任性妄為的態度，他真的不曉得自己今天一天都在幹嘛。

「你如果開口道歉，我就揍你。」冰冷的威脅狠砸過來，讓他抖了一下。

學長是鬼嗎？！他什麼都還沒說耶！

「我說過了吧？不要隨便揣測我的想法。」紅眼瞪了他一下，冰炎語帶警告，「有什麼問題就問出來。」

褚冥漾吞了吞口水，「那……」他還真的鬼使神猜地問出口，「學長為什麼要做這些……」

對啊，為什麼？

明明該愧疚的，他卻又在暗自期待什麼？

「……因為你又蠢、又呆、又不會照顧自己。」冰炎沉默了幾秒，一字一句地吐出，嘴角還勾起冷冷的弧度，「還有因為我是你學長。除了我，你還想讓誰照顧？」

「啥？」褚冥漾這回傻了，什、什什什麼我還想讓誰？？為什麼講得好像他到處拈花惹草一樣？？！！

還有那疑似表露專制的質問就算是他會錯意也太犯規了啦啊啊啊啊！！！

而且還讓他該死地想起跟學長剛認識的時候，自己也是誤打誤撞表現得一副很嫌棄學長的樣子啊！

想到這，褚冥漾瞬間慌張地語無倫次：「學、學學長我我我現在只想要你這個學長啊！別的……」

啊。

他剛剛說什麼？

別的什麼？要不要這麼明目張膽地雙標其他學長啊！

雖然現在的他已經無法再接受學長以外的直屬是事實沒錯……

他剛才到底說漏了啥鬼？！

褚冥漾一整個大當機，腦袋一片空白。

冰炎暗自勾了勾嘴角，「哼，挺有自知之明的嘛。」他若無其事地奚落算是不打自招的人，「你也知道只有我耐得住你這蠢呆。」

一如往常的潑冷水讓褚冥漾回過神，黑眼偷偷瞟了一眼毒舌的人，暗自鬆了一口氣。

呼，還以為被發現了……

「沒有其他問題的話你先回房吧，我去買個藥。」冰炎把側柱踢起來，準備又要催動油門。

「等等，學長你要去哪裡買？」褚冥漾連忙問。

「藥妝店都開在馬公市，只能去那裡買，不然還有哪裡。」

可是這樣來回一趟少說又要冒半小時的風雨耶！

褚冥漾趕緊拉住差點就要騎走的人，「學長！那個……不用買啦。」因為剛才一時衝動的脫口而出，射過來的紅色視線到現在都還讓他有點緊張，「你、你也知道吧，感冒初期症狀還不至於要吃藥。」

話是這樣說沒錯，冰炎動了動唇還想講點什麼……

「我不想讓學長繼續淋雨。」難得又冒出狗膽來勸阻，但褚冥漾有自己的堅持，「……所以學長不要去啦。」

冰炎看了眼緊抓臂膀的手，難得妥協：「好吧，但是如果惡化的話你就要乖乖吃藥，聽到沒？」

褚冥漾點頭如搗蒜，「聽到了！」

雙方妥協了之後，兩人便一起回房，雨衣跟雨具則是置於陽台晾乾。

「你先去洗吧。」把人推進浴室，冰炎打開空調切到二十八度，並啟動除濕模式。

抱著衣物被推進來的褚冥漾不敢怠慢，趕緊將從頭到腳的海水鹽分清潔乾淨，熱呼呼的水打在身上，連帶也沖刷掉了身體的寒意。

不過再怎麼留戀熱水的暖意，他也不敢沖太久，洗完基本沒逗留就退出來要讓出浴室。

褚冥漾頭上披著毛巾，一出來就看到仍是渾身淋濕的學長就站在電視前看氣象，然後注意到他的動靜，紅眼兇狠地直瞪過來，「你頭髮還是濕的敢給我出來？皮在癢嗎！」

嚇得他倒退縮回去，吹乾了才敢再滾出來。

冰炎也不拖時間，拎著衣物與這傢伙擦肩而過，直接進浴室盥洗。

電視音響仍放送著主播針對這幾天外環流影響的報導。

褚冥漾幫自己倒了杯熱水，然後縮在長椅上關注報導，剛從氤氳的熱氣裡出來，再加上溫熱的開水滑過喉嚨，流進食道裡的暖意不禁讓他放鬆下來，開始精神渙散……

冰炎從浴室出來就看到半倚在兔子玩偶上打瞌睡的傢伙，他一邊擦著頭髮，然後走過去朝垂掛在兔寶寶上的額頭彈了一下，「睏了就直接回房睡，是想二度著涼嗎？」

褚冥漾甩了甩頭，睜眼說瞎話，「還沒到很睏啦。」還在死撐的他連忙坐起身。

騙鬼啊，冰炎翻他白眼。

黑眼瞄了下潮濕的銀紅髮絲，褚冥漾還有樣學樣地吐槽：「學長你自己還不是一樣，沒吹乾就出來。」

「不擦直接吹是要到民國幾年才會乾。」冰炎沒好氣地說，紅眼還鄙夷地瞥過去，「我有你那麼虛嗎？」

褚冥漾癟了癟嘴，好啦好啦他最虛了，就學長最勇怎樣都沒話說啦……

果不其然又得到學長一巴。

兩人一時之間安靜地坐在長椅上漫不經心看著電視，紅眼瞥了下抓著兔玩偶的傢伙，黑色腦袋又開始有一下沒一下輕點在兔子的頭上，「我說你……該不會是在等長椅騰出空位吧？又想睡沙發了？」冰炎冷涼的語氣有點危險。

「啊、啊？」褚冥漾又勉強振作起來，揉了揉眼睛想讓自己清醒一點，「不是啦，我是在等學長。」不然感覺撇下照顧自己的人自顧自跑去睡覺就很奇怪。

冰炎頓了一下，表情才緩了下來，「睏了就先睡，硬撐什麼。」他隨意搓了搓黑色短髮，然後起身打算再進一趟浴室，「你先回房，我吹乾頭髮就上樓。」

褚冥漾喔了一聲，拖沓著腳步乖乖晃上樓，整個人懶散極了。

真是，還說不睏？冰炎對著晃蕩的身影冷哼一聲，紅眼卻是多了點溫度，進到浴室加快了梳理的速度。

※※※

其實，褚冥漾一想到要跟學長睡同一張床還是會緊張。

因為這是他第一次擁有這樣的心情，所以讓他有些害怕、沒把握，甚至有想過會不會只是一時的錯覺。

不，不可能是錯覺，褚冥漾知道這種事沒辦法自欺欺人。

因為或許在更久之前就已經……只是他現在才察覺。

可是原以為拉開距離說不定可以迴避這種不安，然後冷靜下來，效果卻不如預期……甚至比他想像中的還要沮喪。

然而學長卻不計前嫌，而現在失而復得的親近反而讓褚冥漾忍不住想多加珍惜。

對於這番像是無頭蒼蠅般的任意妄為，他實在不確定自己還有沒有救？

斜斜滑落至隔壁枕頭的褚冥漾昏昏沉沉間還在想這些有的沒的，眼皮幾乎要投降般地闔上……

輕微塌陷的床鋪讓他的眼皮驚覺地睜了下，意識仍舊戰力薄弱。

直到他的一隻腳被輕輕抬了起來。

黑眼嚇得馬上睜開！然後褚冥漾就看到半跪在床上的學長抬眼與他對視，低聲問：「吵醒你了？」

他愣愣的，還有點搞不清楚狀況，眼睜睜看著修長的手掌托住他的腳踝，像在幫他穿鞋，不、在床上反而會讓人聯想到是在脫……

褚冥漾整隻腳連帶被直屬的舉動給牽動，輕輕拉開成微彎的曲線，五分褲管在床上輕微摩擦而拉高，微微露出大腿，握在腳踝的熱度讓靠在床頭的他臉頰微紅，莫名害臊。

而冰炎只是把對方的腳踝輕輕枕在膝上，然後翻出在樓下醫藥箱裡的OK繃，為學弟側腳踝的傷口簡單上個藥、然後貼上。

他抬眼瞧著莫名臉紅的人，挑了下眉，「緊張什麼？幫你換藥而已。」冰炎覺得洗完澡就對傷口作勢不管的傢伙實在有夠粗心。

原來是在擦藥……「沒、沒……」褚冥漾暗自鬆了口氣，對自己莫名的侷促感到尷尬。

冰炎對直屬的反常沒怎麼在意，把腳放下、順勢躺進了被窩，然後側過頭，發現黑眼還很有精神地睜著，「怎麼，突然又沒睡意了？」這傢伙是嬰兒還是倉鼠嗎？一下睡一下醒的。

還不是被你撩的……褚冥漾有點窘，作勢要翻身，靠近學長那側的手卻被扣住。

「你又要說是因為我而睡不著了？」抓著逃避的傢伙，冰炎懶懶的聲音調侃他，「你不覺得這想法很打臉嗎？明明這兩天你睡得跟豬一樣。」

「呃……」褚冥漾一副窘迫的蠢臉，實在有苦說不清。

「閉上眼，就會有睡意了。」冰炎逕自閉上眼，繼續懶懶地開口，「或者你再不睡，我真的會考慮把你打昏。」

這是赤裸裸的威脅！褚冥漾哭喪著臉，只好乖乖緊閉上眼！

「……」過了半晌還是睡不著，閉著的眼睛隔著眼皮亂瞟，像在尋求什麼、又像在不怎麼安穩地掙扎，他終究還是沒忍住悄悄地側過身。

感覺手臂外側被某種微溫輕蹭了下，冰炎半睜著眼偏過頭，就看到黑色腦袋輕蹭過他的臂膀。

「抱歉……這樣就好……借我一下下……」含糊不清的細語大概也只有道歉能聽得比較清楚。

褚冥漾真的覺得自己很矛盾，對學長近距離的臉總感覺很驚慌，卻又想接近。

因為是在意的人……讓他時而想逃、又時而想抓住點什麼。

這樣，會很任性嗎？

然而抓住他的手卻也沒放開過，「道什麼歉。」冰炎索性也整個人側過身，輕輕撥弄了下黑色的髮，學弟像是縮頭烏龜的腦袋只讓他瞧見頭頂，「你除了道歉，難道就沒有別的可說嗎？」

「……謝謝？」大概是腦子病糊塗了，褚冥漾死腦筋的響應回應得迷迷糊糊，只感覺被撥弄的頭髮帶起微微的搔癢感，讓他心癢得一蹋糊塗。

冰炎輕嗤了聲，暫時不為難學弟，閉上了眼重新培養睡意。

微微的熱氣呼在頭頂，褚冥漾感受著對方規律的鼻息，抿了抿唇，輕輕開口：「……學長。」

「嗯？」昏沉的鼻音漫不經心地回應。

鼓起勇氣……或者又該說是出於退卻的鴕鳥心態，他微微抓緊了學長的手臂，「沒事。」把頭埋得更深，像是要把自己給藏起來。

然後他好像聽到低微的哼笑，也或許只是無意義的悶哼聲，「睡吧。」學長低低地吐出兩個字就再也沒聲音了。

然後，褚冥漾感覺髮旋被無意間蹭了一下。

肢體間的熱度瀰漫在兩人間，讓他的心跳無法自制地失速，他甚至無暇去顧及胸前緊抓他的手臂說不定會發現自己心律的破綻，讓對方發覺他的侷促。

沉浸在這股熱度的褚冥漾有種微醺般的昏沉，載浮載沉的意識最後飄過學長昨天問過的問題──

「討厭嗎？」

事到如今還什麼討不討厭的？

他防不勝防地意識到時，已經來不及了……

根本喜歡上了，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