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1 Day by day

中秋連假後的禮拜三，某三個二年級在教學用實驗教室的實驗長桌圍成一圈。

少了行動圖書館的彙整效率，正當他們為了整整四堂課的上課重點討論得如火如荼時，教室門推開的聲響打斷了他們的交談。

三雙眼睛齊刷刷地望向冷不防搞出動靜的方向，就看到門口出現的不速之客，「學長？你們怎麼會來啦？」這裡是他們的系大樓耶，褚冥漾不禁意外地問。

「還問為什麼，離約好的時間多久了？」冰炎環著手半倚在門口問。

咦？幾點了？經學長這麼一提醒，他滑過擱置在手邊的手機，螢幕顯示了剛過中午沒多久的時間，「哇！都這個點了！」

他這時才意識到學長來這裡逮人其實情有可原，因為他們遲到了！

想到今早大夥們在多人群組裡聊著聊著就莫名其妙成形的飯局，褚冥漾一時之間還有點狀況外。

上個月都忙到快忘了吃飯的論文組居然答應他們的約飯，想想就覺得很神奇好不好！

而且他們三個也真是天兵，少了千冬歲去留意這些雞毛蒜皮的細節，居然忘我到連時間都忘了去注意。

幾個二年級生連忙跟學長們道歉，一邊急急忙忙收拾東西，匆忙的動作在空曠的教室製造了點聲響。

上午的『儀器分析』晚下課，不過學生們一聽到老師放人就立刻鳥獸散，清空的專科實驗教室也好方便他們消化這幾堂講課的內容，順便討論要怎麼開始著手期中報告的進度流程，沒想到一不留神就沒拿捏好時間。

「沒關係，其實我們也稍微晚了一點。」環視了下和他們系大同小異的教學用場地，在場最年長的洛安出言算是安撫有點匆忙的學弟妹們。

他們幾個別系的都先進入教室關上門，免得被人看到他們堵在走廊很奇怪。

「是啊，勉強算是進展到了預期的部分。」悠哉地踱步在實驗室慣有的白色空間，倚坐在附近桌椅上的蘭德爾優雅翹著腳，涼涼地說，「虧得冰炎跟個工作狂似的，對儀分進度的要求窮追猛打。」低低沉沉的嗓音悶悶笑了聲，「還真是少見他對案子進度操成……」

「蘭德爾。」皺眉朝多嘴的人橫了一眼，冰炎對大四學長故意不給他台階下的惡質玩笑嗤之以鼻，卻也無可奈何。

該說是學到教訓嗎？算是吧……既然都被夏碎給一針見血戳破他冠冕堂皇的理性自持，他也不過是不想再重蹈上個月的覆轍罷了。

一方面也是……長時間不見面的確讓他很難耐。

這也是褚冥漾意外學長居然會騰出時間一起吃飯的原因，因為他本來已經做好基本上又要整個月都見不著人的心理建設了說。

當然！能在連假過後隔一個禮拜又見到學長，說不開心是騙人的！

「不過學長，你這樣反而很吃力吧？」收拾好背包走到直屬旁邊，褚冥漾不免還是擔心對方太拚。

「多餘的操心。」微彎起白皙的指節敲了下直屬的額頭，冰炎偏頭看了眼學弟小委屈的控訴表情，「你以為論文進度是趕火車就能趕得起來嗎？」當然是預估差不多了，才稍微再提升效率。

「是嗎？」揉了揉被敲的地方，褚冥漾才想到要順便把中秋節借的書還回去，「學長我看完了，總覺得這本書講的東西意外還挺勵志的耶。」

最好是。走在後方的蘭德爾旁觀兩人的互動，嘴角勾起不輕不重的弧度，沒說破旁人和他一樣的那些心知肚明。

他們現在正朝往阿斯利安佔位的校外飯館出發，另外千冬歲跟夏碎早就為了學生會和系學會的事先分道揚鑣了。

而那個背地裡為了趕實驗，差點把他跟洛安給操死的某人，在學弟面前仍是一副游刃有餘的姿態，就為了悠悠哉哉跟他家直屬共進午餐，嘖。

然而遲鈍的某大二學弟還憂心忡忡地問他家學長這樣沒關係嗎？會不會耽誤時間云云，結果被以反正午休結束順道去久違的社團跟社長露個面為由給敷衍掉了。

哼哼，真是死鴨子嘴硬。

「啊、至於感想嘛，真的就是在正向教人家怎麼偷……呃、我是說放鬆，它整本大意就是在講要適時放慢步調、適度休息……嗯，大概就是這樣吧。」褚冥漾有點詞窮地搔了搔頭，乾巴巴地把書遞還給書的主人，因為突然要他講閱讀感想還真不曉得要講什麼，「還有裡面的樹懶插畫莫名讓人很療癒。」

不意外聽到直屬不算有營養的讀後感言，冰炎無謂地勾了下嘴角，其實也只是借題發揮想多聽褚講講話而已。

畢竟對方的聲音有股魔力，傾聽入耳彷彿能將剛才的疲勞一掃而空。

然後某個不算太硬質的紮實物體輕敲在黑髮頭頂上，「嗯？」什麼啊……褚冥漾伸手接過頭頂上的東西，是另一本書的觸感，他拿下來定眼一看，「《雪人》？」

不算太薄的軟書殼底色是帶著淡灰色的白，封面印刷著幾乎占滿整個書面的潔白雪人，由三顆雪球拼接而成，像西洋電影常看到的那種用黑卵石排列的眼睛，跟嘴巴、蘿蔔充當鼻子、路邊樹枝扮演著雙手的那種國外都隨處可見的雪人……的空洞剪影。

而書背則印著簡單兩個字『雪人』，便是這本書的名字。

撇除雪人脖頸處涓涓細流的血痕，封面整體看起來還蠻簡約可愛的。

「這是跟學長上次說的那類型很像的書嗎？」褚冥漾捧著書好奇問。

冰炎嗯了一聲，「同樣產自北歐，2007年出版的挪威暢銷犯罪驚悚類書籍之一，也曾入圍柏林文學獎。」他伸出食指點了點這本書，「這本中譯書是2012年出版的，挑這本是因為最近剛好有拿出來回顧。」雖然他複習的是原文版，而且作為尤．奈斯博的哈利警探系列算是第七案，不過單就個案來理解本作的刑案也行得通。

驚悚……黑眼又謹慎地看了封面一眼，整本雪白色系的軟書殼讓人暫且還想像不出何謂驚悚。

「懸疑驚悚多半都是指犯罪者施予被害者心理上的極度壓力，也就是恐慌。」冰炎思忖了下，赤眸看了眼雖然早就成年的傢伙，「……看不下去就別看了，聽到沒？」醜話要先說在前頭，畢竟每個人的心理素質接受程度不同。

「欸？……喔。」褚冥漾吞了口口水，學長語帶保留反倒讓他有些警惕。

不過基於好奇，他還是收下了這本書。

話說學長是不是太低估他了？他都活到這把年紀了，也不全然是無知的小孩啦。

畢竟電視新聞三不五時都嘛在報哪邊又有死人的社會時事。

抿了抿唇掩蓋差點失笑的弧度，褚冥漾倒是覺得學長這種莫名其妙的顧慮有點……嗯……有點可愛？

呃，被學長聽到應該會被揍吧。

※※※

在那之後理所應當又回到了見不到學長的日子，應該吧？也許又會像上回幾次一樣在防不勝防的時間突然出現也說不定。

不過褚冥漾差不多也該適應開學頭一個月碰面頻率猛然跌到谷底的愕然，所以比起之前，他已經覺得很滿足了。

而且這樣難得一見的現況反倒讓他覺得每次看到學長的機會都很珍貴。

這天下午依照慣例又是滿檔的實習課，下午五點的鐘聲敲響，后的『美容品配方學』結束時，褚冥漾跟朋友們留下來課後發問，直到一些問題迎刃而解之後，另外三人有打工、社辦的則先行解散，實驗室很快就剩下他一個人。

不過在此之前，一下課學生多半就馬上鳥獸散的空間，其實也就他們四個外加后一位老師。

褚冥漾已經很習慣小團體裡有個很愛帶頭發問……或者喜歡提出質疑跟另一假說的千冬歲，倒也不覺得很煩還是怎樣，況且這是一門學分佔比很吃重的必修課，看重一些總好過死到臨頭臨時抱佛腳……已經注定要掛的科大概連佛也救不了吧。

要知道后已經把醜話說在前頭，整個學期無論什麼理由只能缺曠兩堂，期中考是學科考也就算了，到了期末可是術科考，而且題目是包含整個學期做過的所有產品隨機抽籤再現成品，並且要附上一張流程說明，包括檢測成品的PH值等的各項合格數據。

關於這學期未來注定會碰上的五花八門處方，這其中的一堆賦形劑以及原料藥品，又得連貫從另一門課的『藥用添加物』去了解，並且最好融會貫通，否則光每一次上課所學的新產品又要重新一一辨認會出現在處方裡的藥品名就很難受了。

不過所幸美容保養品的成分通常比醫用藥品簡單多了，重複性也高，這大概也是為什麼要把這門課安排在這學期吧？對於他們這些門外漢來說相對好入門。

光是整整一個學期下來如果夠用功的話，能碰到的原料藥種類也算很可觀了。褚冥漾環視實驗室邊上一圈櫃架上的瓶瓶罐罐，這些不過是冰山一角，其他還有更多更多……林林總總都儲存在別間新、舊實驗室裡。

他有時也會想，為什麼他會入這個系？

他記得當初最先考慮的是自己懦弱的性格大概不適合跑服務業，而且競爭激烈的行業他估計也爭不贏別人，於是就往事業出入很冷門的科系考量……

沒想到最後居然選了蟲字外星文特別多的系所，真是命運捉弄人。

簡直就像是在逼他克服不擅長的東西，就像某人一樣──強勢到有點霸道，卻又不至於太獨裁，不由分說穩穩引導他跨出種種的每一步都還歷歷在目。

後來褚冥漾知道了，所謂冷門的系所、甚少人願意付出的行業有時不是因為在這個社會過於少數派，而是這樣的門道或許太刁鑽。

看他們系上就知道了，人數删刪減減光一個學年就轉休退學了一半，空了大半的教室，每個人平均都還能把隔壁座位空出來放東西咧。

慶幸的是，他雖然剛入學時曾想過要半途而廢，可他到至今為止都沒想過要真正的放棄……一方面也是怕浪費學費被家裡的女魔頭們制裁啦。

不過主要還是突破的事情多了、越發上手的事情也多了，熱忱與樂趣自然就會多了。

對蟲字倒也沒這麼排斥了，褚冥漾想到背包裡還有一本書。

他想，未來對外文應該還能再提起一點、或者更多的興趣吧？

這不是有誰逼他，更不是洗腦下的潛移默化。

如今的褚冥漾甚至可以抬頭挺胸地說，他是自願為自己所選擇的道路親力親為。

其實這句話乍聽之下是多麼的理所應當，不過徹底執行的又有多少人呢？

至少褚冥漾學會了為自己感到自豪。

能為自己的人生負責，並且邁進，本就是一件值得驕傲的事情。

而『我這樣的人』什麼的，他也已經不再自我侷限。

高中時期遭他人貶低廢物的惡言相向也早就不再信以為真，是這一年來他的朋友們不斷嘗試告訴他的，他不是他人口中能夠隨便評論的『那種人』。

他哪種人都不是……他就是褚冥漾，所以身邊的所有人才會和他站在一起。

學長，花費了一年，我才算是明白了。

包括喜歡你到底有沒有資格這件事，也要爭取過了才知道。

最近，聚少離多的日子裡……褚冥漾的喜歡更是反映在每一次短暫的見面，就像學長常喝的咖啡，每見一次面、就多濃縮一分。

喜歡的結果，或許即便多了自信也不盡然能如願以償。

但是扼殺什麼很難做到，所以……

我喜歡你──直到有勇氣說出口以前，他大概只得繼續笨拙地遠征跋涉吧？

學長，到時你會為我回過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