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 傾注所有

他知道現在分享什麼讀書心得很奇怪、非常奇怪。

可是他讀完之後，大抵猜到了學長送他那本書的意思，應該說，學長就算不送這本書，一直以來也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傳遞了想告訴他的種種，包括要更愛自己、對自己拾起信心、做自己想做的自己，還有……總會有人愛他等等，諸如此類的瑣碎傾語。

「我就是我，不是任何人都能取代的誰──這早就是學長讓我深信不疑的真理。」褚冥漾試圖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鎮定些，「雖然『像我這樣的人』之類的口頭禪早就改掉了，我也不知道學長到現在還會不會想要問我，自己想要成為什麼樣的人。」事到如今他還是會怕，怕跨出這一步的話會怎麼樣。

「但我還是要老實說，起初是學長讓我有勇氣踏出腳步，去盡情成就那個理想中的自己。」嘴角在直屬看不到的地方牽起難為情的弧度，他的語氣卻不禁和煦了起來，「說是學長讓我開始愛惜自己或許有點太矯情，可是我現在可以很自信地告訴你，我喜歡現在的自己，未來也是，肯定會更喜歡越來越堅強的自己，所以……」

「所以，後來的你，好嗎？」另一端的聲音適時地問出至始至終都在眷註的初心──勇於前進的你，在成長之後過得好嗎？

「我很好喔，真的。」聞言，褚冥漾靜靜地揚起知足又堅毅的微笑，「以後也會更好，然後我會繼續好好照顧我自己、善待自己。」接著，他話鋒一轉，「可是，我唯獨不想如書中所言成為等待的那一方，至少這次不想。」

「學長，我一直有話想跟你說。」他深吸一口氣，驅趕所有惶惑和迷惘，一鼓作氣地開口道：「我想成為那個穿過人潮洶湧只為了來到你身邊的那個人。」

「我想要成為在你需要的時候，能夠名正言順陪伴在你身邊的那個人……你怎麼說？」握有主導權的他將最後的抉擇交給了他一直以來非常重視的人。

「……」手機另一端沉默了半晌，「知道嗎？你在電話裡講這些很狡猾。」

「我……」褚冥漾頓了頓，靜靜豎起耳朵聆聽越發走近的腳步，正朝他而來。

「我可沒興趣在電話裡回答這麼重要的問題，顯得很敷衍。」他愣愣地循著說話的聲音抬頭一看，腳步停在溜滑梯洞口的直屬彎下身，剛好與他四目相交，耳邊的通話同時掛斷。

撐著傘的修長身軀遮擋住洞口，讓身處昏暗洞內的褚冥漾看起來更顯無助，「你還真像一隻走失的小狗。」找到人的冰炎劈頭就給他這句話，「下次要不要插個帶我回家的牌子。」

「那……」褚冥漾對著真心話大告白的對象下意識脫口而出，「你要帶我回家嗎？」

冰炎失笑了一聲，「剛才貌似是你Call我回家的吧？」反過來需要他接回家又是哪招？這隻不盡責的看門狗。

「那、那你帶路，我牽著你回家總行了吧。」半個落雞湯的褚冥漾表現得很委屈，他就真的不知道學長的租屋處在哪啊。

打趣完的冰炎吁了口氣，撐著傘在溜滑梯洞口前蹲了下來，靜靜地看著他。

注視的赤紅目光才讓褚冥漾想起方才還未完的話題，他默默承受仍是驟快的心跳，豁出去的表情認真道：「學長，就算被你揍我還是要說……這是我最後一次道歉了，很抱歉和你相處到現在，早就越雷池一步的心思瞞了你那麼久。」

他深深吸足一口氣，開口：「學長，我喜……」

「我喜歡你。」冰炎的聲音卻是捷足先登，專注於他的熾焰眸子深深地倒映著他的身影。

紅眼盯著發愣的錯愕表情幾秒，仍是敗下陣地從此刻看起來頗無辜的圓睜黑眼移開了眼，冰炎撫著額微微低下頭，「我也是……慎重過了頭，但是拖到現在，其實也並不是非要等到你主動說出這句話為止。」

就是，該怎麼說……原本的初衷是想等人慢慢成長之後再作打算，但彼此間的曖昧越發處在舒適圈，反而越捨不得破壞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平衡。

冰炎這才發現，他在這方面說不定意外的膽小。

但是在他裏足不前的時候，褚卻反而主動靠了過來。

真的，長進了啊。

他的小狗終究是長大了。

※※※

「學長……？」褚冥漾小心翼翼地把手伸向此時看起來莫名脆弱狼狽的直屬，指尖緩緩觸碰低垂於頰邊的髮絲，「總覺得學長也有點狡猾，虧我前面超級緊張還鋪了一堆廢話，結果還是被你給撿尾刀。」說到這，他還失笑著發出有點不服氣的聲音。

「有什麼關係，反正互相喜歡就好了。」冰炎緩緩抬起頭，任其觸碰的指間因為他的動靜而勾起柔順的銀絲，距離頰邊近在咫尺的手掌溫度也讓他有點想得寸進尺，「還是你介意？」

褚冥漾居然還慎重其事地點點頭，「介意啊，就算是學長，被你打斷了還是會有種功虧一簣的感覺。」

他重新深呼吸一口氣，努力直視學長開口：「學長，我一直都很喜歡你。」但是不要問他從什麼時候，因為他真的不曉得，真是見鬼了，但是說真的，發覺的時候大概就已經喜歡很久了。

「嗯，我也喜歡……」脫口而出半句的冰炎略倉促地撇開頭，發現這種話很難說出第二遍，「那你要出來了沒？」他故作鎮定朝窩在狹窄遮蔽處的小狗伸出手。

褚冥漾看了看伸長的手臂，暗自悶笑，沒有說破其實也不善言辭的學長企圖轉移話題的窘迫，甘願伸出手抓住迎接他的微涼掌心，任由對方將他拉出大象的肚子。

冷不防的，他在被拉出洞口的同時，被抱了個滿懷。

「──我也喜歡你。」耳邊傳來暫時無法再次直視他的低語，「一直，都很喜歡……你聽到了嗎？」

窩在傘下的懷裡，褚冥漾從輕抵著的胸膛隔著衣料聽聞一下、又一下……和他一樣驟快而有力的心律。

被小心圈在懷裡的褚冥漾輕聲說，「嗯，我聽到了。」原來學長也跟他一樣緊張得要命。

直到患得患失的感覺被逐漸撫平，冰炎輕輕地把人放開，穩穩地把罩在傘下的人給拉起身，不忘隨口責怪一句，「先上車吧，這種天你這笨蛋居然沒帶雨具。」

褚冥漾乾笑了幾聲，「就……這回真的是我蠢。」實在找不出藉口，他只得任由學長拉著走到副駕駛座的車門前，「欸……我這樣會弄髒學長的車。」他是不至於被這種小雨淋成整隻落湯雞啦，可還是有被雨水波及過耶！

「沒差，再洗就好了。」冰炎輕敲了下呆頭鵝的腦袋，「這是重點嗎？快進去。」他輕巧地攬過學弟的肩膀，把人給推進車裡。

繞到駕駛座上車，他首先還是開了空調除一下濕氣，「會冷要講，你先用紙巾將就一下。」紅眼又看了下整體稍微淋濕的學弟，隨手拎了後座的備用外套拋給他。

「還好啦，不會很冷。」褚冥漾趕緊搖了搖頭，還沒完全緩過來的他有點侷促，可是又有種不太真實的感覺。

冷不冷是一回事，冰炎還是盯著學弟把外套穿上才放過人，「是說，我雖然是會路過租屋的路上，不過我還沒有要回租屋的意思。」他瞥了眼對方緊護在懷裡的牛皮紙袋這樣說。

褚冥漾咦了一聲，「要不然學長你要去哪？」被紅眼的視線一提醒，他才想到要放開已經得救的文件，暫時放在車上的置物櫃。

「你還記得我在祭奠的時候沒空接電話吧。」冰炎順道解釋一下方才漏接聽的緣由，「我明天要飛往奧斯陸，所以清明節例行會去的地方今天得辦完。」

褚冥漾聞言，當然沒忘記對方突然要出國的原因，「所以你的親人……病得很重嗎？」他小心翼翼地問。

冰炎頓了下，才想到沒有跟夏碎多加解釋，連帶褚這傢伙一併擔心成這樣，「沒，就普通肺炎……外加有些過勞。」他邊開車邊講，說到這裡的時候，語氣禁不住無奈，「我大伯的兼職是作家，平時還好，截稿日倒數的時候稍不留意就會廢寢忘食，主要是大伯這回一生病又在吵說二伯耍叛逆一天到晚都不回家，被拐走了云云，鬧得二伯雞飛狗跳。」他想著平常很沉穩的一個人，大概也只有生病的時候才會一覽無遺展露出執拗、倔強的孩子心性吧。

「而二伯難得遇到風水輪流傳的處境也是很頭大，所以一直連環Call，說他搞不定固執的大伯，非要我去看看他們，所以……」

「呃，所以學長你主要其實是過去一趟安撫寂寞的長輩們吧？」

冰炎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的反應算是默認了，「總之就是這樣……你要跟著我去下一站嗎？」

學長的問題又拉回褚冥漾的黑色目光，「欸……所以學長是要去？」

「我早上去母親曾經下葬過的地方看望一下。」冰炎趁紅燈的時候，透過後照鏡看了眼後座上原封不動帶回來的花束，「現在要去我上回說過的那棟三居室木質平房。」

褚冥漾當然也有趁直屬剛才拎外套給他的時候注意到那束鮮花。

「雖說是外縣市，不過其實離這裡也才約三十分鐘的車程。」冰炎繼續開往和學校同個方向的路線，「趁現在還沒上交流道之前想一下要不要跟，如果要跟的話，我會注意你搭車的時間，不會很晚。」他當然記得明天開始放連假，學弟也會慣性回家掃舊墓。

褚冥漾看了下老樣子想得很周到的學長，「既然來得及的話……那我要跟！」他給直屬一個非常肯定的響應，因為感覺學長那句設想周到的說明……應該是或多或少期待他可以一起去吧？呃，希望不是他會錯意才好。

冰炎只是簡單嗯了一聲，「三十分鐘的路途不短不長，會冷記得要開口。」紅眼又分神看了下呆愣愣的小狗，「褚，知道嗎？」

「知、知道啦。」原本以為會得到諸如敢感冒就揍他的威脅，褚冥漾偷看了下專心開車的直屬，大概能理解為是因為彼此好不容易坦誠相見，但是……總覺得學長待他暫時還是太小心了吧？突然讓他很深切地認知到……對方有多重視自己。

想到這都不禁替自己臉紅一把，真是……

車上的兩人都默默沉浸在一靜下來就暫時還有點微妙的氛圍──

順便花點時間適應一下順理成章的嶄新開始。